▎10月9日，美国国务卿鲁比奥在白宫举行的圆桌会议上向特朗普通报加沙提案。图源：盖蒂图片社

编者按

当地时间10月9日12时，第一阶段加沙停火协议正式生效。此前冲突各方已就第一阶段协议所有条款与实施机制达成一致，最终版本正在起草中，但哈马斯仍对解除武装、非军事化存在争议。

停火协议仍面临哪些挑战？新一轮停火能否为加沙开启通往和平的道路？“抢先宣布”的美国总统特朗普又发挥了哪些作用？《凤凰大参考》对话中国现代国际关系研究院中东研究所副所长秦天。

核心提要

1、这份新的停火协议由美国深度介入并推动达成。特朗普个人及其女婿库什纳的直接参与、对土耳其等哈马斯支持方的施压，以及美国整体加大对谈判的投入，是促成此次协议的关键因素。协议核心集中于临时停火与人质交换，但未触及哈马斯解除武装、战后治理等根本问题，执行前景仍存变数。

2、以色列在释放人质后的前期可能会配合美国，满足撤军及人道援助等要求；但涉及解除哈马斯武装、巴勒斯坦建国等深层议题时，预计将坚持其既定红线，不排除再度采取军事行动。内塔尼亚胡个人地位因停火暂获稳固，但长期配合度仍取决于后续谈判进展。

3、哈马斯在释放了全部人质后筹码会大减，仅能依靠卡塔尔、土耳其等国间接施压。加沙人道危机短期内随停火有望缓解，但长期根本解决依赖战后治理与重建。目前加沙缺乏自主“造血能力”，外部援助通道的稳定性仍是关键挑战。

对话丨凤凰网国际主笔 屈功泽

编辑丨黄思越

美国强势介入一份“初步协议”

凤凰大参考：哈马斯和以色列这一次虽然都接受了停火协议，但协议前景仍存在不确定性。您判断这份协议的稳定性如何？它的持续可能面临哪些挑战？

秦天：这份协议从性质而言，正如外界所指出，属于阶段性、有限性的第一阶段协议。其实际效果主要体现为临时停火，核心内容集中于双方被扣押人员的释放与交换——这与2025年初哈马斯与以色列达成的停火协议具有相似性，彼时协议重点亦在于被扣押人员的互换。

该协议并未触及加沙问题的深层核心议题：既未涉及哈马斯解除武装的具体安排，也未涵盖加沙战后重建规划及战后政治治理等关键问题，各方声明中也均未提及这些内容。因此，预计以扣押人员交换释放为核心的协议第一阶段相对易于落实，大体可得到执行；但当推进至后续阶段，涉及更深层次的战后治理、哈马斯解除武装等问题时，将面临越来越多困难。整体来看，加沙和平进程可能呈现“先易后难、先稳定后变数”的推进特征。

▎在2023年11月27日哈马斯发布的视频中，哈马斯战士将人质移送给加沙红十字会。图源：CNN

凤凰大参考：您也提到了今年1月以哈双方达成的停火协议，但那次停火就未能持续。本次由于美国和特朗普个人的深度介入，舆论反应普遍较上一次乐观。您怎么分析这次协议中的特朗普变量和美国因素？美国有足够的决心促使协议稳定落实吗？

秦天：美国因素确实非常关键。哈马斯和以色列能够达成协议，除了双方自身存在一定共识外，国际社会的努力至关重要，而美国的作用尤为突出。美国的影响主要体现在以下三个层面：

首先，特朗普展现出比前任拜登更深入的个人介入，施加显著的个人影响力。例如，他派遣无官方身份的女婿库什纳参与斡旋，实际上代表的是特朗普个人意愿。中东各方出于对特朗普的重视，都会给予一定程度的配合。特朗普还公开表示将亲赴中东见证人质释放，这种姿态无疑给谈判各方带来压力，强化了停火与释放人质的预期。

▎特朗普女婿，犹太裔商人贾里德·库什纳（左）和美国中东事务特使史蒂夫·维特科夫（右）。图源：盖蒂图片社

其次，特朗普对能影响哈马斯的外部力量施加了压力，促成哈马斯接受停火协议。据土耳其方面消息，特朗普曾致电埃尔多安，要求其更积极参与加沙停火谈判。这解释了为何土耳其情报部长会率团赴埃及直接参与谈判，这种直接介入在以往谈判中较为罕见。土耳其的介入显然旨在向哈马斯施压。当前，随着伊朗阵营影响力减弱，土耳其对哈马斯的支持愈发重要，因此土耳其的参与确实能对哈马斯产生实质影响。

最后，美国整体上对本轮加沙停火谈判的投入明显增加。美方近期意识到，若持续未能达成巴以停火，将对其利益产生明显负面影响。例如，卡塔尔遭以色列袭击后，美国在中东的盟友体系出现内部分歧，沙特阿拉伯、卡塔尔等对美国安全承诺的信任度下降，美国需要通过积极推动停火来重新凝聚其中东盟友。同时，国际社会的批评浪潮也让美国意识到，一味支持以色列在加沙的军事行动会持续损害其国际形象与软实力。正因如此，美国明显加大了对此次停火谈判的介入力度。

▎2025年9月，特朗普在白宫迎接到访的以色列总理内塔尼亚胡。图源：纽约时报

以色列会配合美国吗？

凤凰大参考：刚才说到 卡塔尔遭受了以色列的袭击，这次行动某种意义上说明，以色列在当前局势下有着较强的主动性。那么关于遵守这次的停火协议，以色列主观上会在多大程度上推进？尤其是在内塔尼亚胡这位极右翼色彩的领袖领导下，以色列会配合美国的介入吗？

秦天：我认为，至少在短期内，以色列仍将表现出对美国一定程度的配合姿态。因为当前各方关注的第一阶段的人质交换仍符合以色列的国家利益，内塔尼亚胡也乐见所有人质能够返回家园。因此在这一阶段，预计以色列会尽量满足美方要求，无论是在撤军安排，还是在人道主义援助等方面，都可能做出相对较大的让步。

然而，当协议进入后续阶段，涉及诸如哈马斯解除武装、乃至巴勒斯坦建国等更具远景的议题时，以色列仍将坚持其既定红线，包括反对巴勒斯坦建国，并要求哈马斯必须解除武装。为实现这些目标，以色列一方面会尝试通过谈判解决，但若谈判未能取得进展，也不排除重新对哈马斯采取强硬手段，甚至再次发动军事行动，以迫使哈马斯解除武装。

此外，在从加沙全面撤军这一问题上，以色列预计将采取“边走边看”的拖延策略，意在尽可能保留其在加沙地带采取军事行动的自主权。因此，以色列究竟能在多大程度上配合美国，还需待加沙和平方案进入中后期与实施阶段后，根据以方的具体态度再做判断。

▎ 9月25日，以色列军事行动下令加沙城居民向南撤离后，逃离加沙北部的巴勒斯坦流离失所者在加沙中部向南迁移，以色列的袭击引发浓烟。图片来源：路透社

凤凰大参考：正如您说，以色列可能会在协议前期相对配合，但回到今年1月的协议，当时的停火也没有持续很久。您判断本次停火协议能坚持多久？可能存在哪些协议被参与方破坏的时间节点？

秦天：本次协议之所以被视为重要突破，在于其与2025年初的临时停火协议存在一项关键区别。尽管两者均被视作阶段性停火安排，但前次协议哈马斯仅释放部分人质，仍保留部分人员作为与以色列博弈的战略筹码。

而本次协议第一阶段若得到落实，哈马斯将释放全部被扣押人员，意味着其手中将不再掌握人质这一重要谈判筹码。同时随着所有人质获释，以色列国内舆论环境可能发生显著变化。人质问题的彻底解决意味着以色列不再受制于哈马斯的要挟，这或将导致国内对军事行动的支持度下降。正因如此，本次停火协议可能具备更强的可持续性。即便未来再度爆发冲突，其规模与强度也可能低于此前以色列在加沙发动的军事行动。

▎2025年10月7日前后，哀悼者在以色列南部参加黎明追悼会，纪念哈马斯跨境袭击以色列两周年。 图源：纽约时报

凤凰大参考：有相当多的舆论认为，内塔尼亚胡之所以坚持强硬军事路线，很大程度上是为了转移国内自司法改革以来持续积聚的不满情绪，并通过对外军事行动来维系极右翼的政治支持。如果哈马斯如您所预测的那样释放全部人质，进而削弱以色列民众对当前军事行动的支持度，您认为内塔尼亚胡个人将如何应对这一变局？

秦天：内塔尼亚胡作为以色列建国以来最狡猾的政治家之一，其决策始终着眼于维护自身总理权位。从当前局势看，即使他推动达成第一阶段停火协议并继续后续谈判，仍处于相对有利的政治位置。

尽管此前有分析认为，一旦停火将导致执政联盟中极右翼势力反弹，进而引发政府危机，但近日以色列中左翼力量已明确表态称，若内塔尼亚胡因推进停火谈判而面临执政联盟破裂，他们愿意加入联合政府或对其提供政治支持，以确保停火与和平进程持续推进。这意味着当前内塔尼亚胡推动和谈不仅不会直接引发执政危机，反而有助于其提升民意支持，顺应以色列民众对停火协议欢迎的民意，在短期内稳固内塔尼亚胡的执政基础。因此，至少在近期内，难以看到内塔尼亚胡遭受执政危机。

▎2025年9月26日，第八十届联大一般性辩论上，内塔尼亚胡发表讲话时手持地图，地图上标注“祸根”。图源：AFP

哈马斯何去何从？加沙危机能否缓解？

凤凰大参考：反观哈马斯方面，在美国介入和推进下，哈马斯逐步放弃了强硬立场，大家也普遍认为哈马斯失去了重要的国际支持。您认为哈马斯在之后的和平进程中，手中还握着什么样的筹码以实现谈判诉求？

秦天： 哈马斯在交出全部人质后，其谈判筹码已大幅减少。目前，哈马斯主要依靠卡塔尔、土耳其和埃及等保持一定友好关系的国家的支持或担保，以维持其在谈判中的地位。由于在当前谈判中明显处于弱势，哈马斯难以直接实现自身诉求，只能借助卡塔尔、土耳其等国向美国施压或进行劝说，促使美国加大对以色列的约束，从而间接增强自身议价能力。

特朗普提出的“二十点计划”中，希望哈马斯进行流亡，其中卡塔尔和土耳其被作为潜在接收方。因此，哈马斯必须积极利用与土、卡等国的关系，借助这些国家参与谈判的过程，通过它们对于美国的影响力，对以色列形成间接压力。这种间接施压可能是哈马斯最后一个不算筹码的筹码。

▎ 2025年8月1日，土耳其外交部长哈坎·菲丹在伊斯坦布尔会见了以哈马斯协商委员会主席穆罕默德·达尔维什为首的代表团。图片来源：土耳其外交部

凤凰大参考：问题最后，我们来关注加沙地区严重的人道主义危机。随着双方同意停火，目前加沙人道主义危机有一定缓解，但若要彻底解决，还需要付出哪方面的努力？美国主导的后续协议能在多大程度上保障加沙民众的权利？

秦天：从短期与长期两个维度分析，加沙地带的人道主义形势将呈现不同走向。短期层面，随着第一阶段停火协议的落实，人道主义援助物资的准入将显著改善。当前物资短缺的主因并非供应不足，而是军事行动导致的运输阻碍。一旦冲突暂歇，人道物资流通有望迅速恢复至接近战前水平，从而有效缓解当地的人道危机。

然而从长期来看，根本性解决加沙的人道危机不能仅依赖外部援助，关键在于实现战后的有效治理与重建，恢复地区正常秩序，形成内部经济循环能力，使加沙民众能够自主维持基本生活需求。但目前加沙重建进程仍面临诸多不确定性，战后政治安排未明，以色列在分阶段撤军完成前仍将对加沙保持较强控制力。在这种背景下，加沙难以在短期内形成经济自主的“造血能力”。因此，人道主义危机的彻底解决仍将是一个漫长过程，长期内加沙可能仍须依赖外部人道援助，而该援助通道的稳定性仍受多种变数影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