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品|搜狐科技
作者|汉雨棣
编辑|杨锦
从5月到7月,外卖战成为了商业世界的最大热词之一。
两个月间,市场监管总局连续两次约谈饿了么、美团、京东三家平台企业,要明确提出要“综合治理内卷式竞争,规范外卖平台促销行为,保障骑手权益和消费者权益”。
然而,市场战局非但没有降温,商战依旧如火如荼,甚至从线上平台“卷”到了线下厨房。
据瑞银预测,补贴战或于8月见顶,随后战火可能蔓延至即时电商领域。到2025年底,外卖市场格局或将定格为美团60%、饿了么30%、京东10%。
从数据来看,或许美团和饿了么成功守住了第一第二的位置,也给了“后来者”京东一席之地。
互联网的热议中,有一种声音一直不停,即戏谑地将商战打下来的价格,称为“00后吃到的时代红利”。然而商家向搜狐科技表示,从“膨胀神券”开始,这些补贴的大头都来自于商家。而为了能够覆盖成本,食品的材料、质量等可能都会受到严重影响。消费者或许将成为“最终受害者”。
单量之外,互联网企业也罕见地掀起了一场各家企业高管频频喊话的“骂战”。其中最值得一提的是,刘强东4月说出“外卖净利润率永不超过5%”的豪言,7月美团核心本地商业负责人王莆中则在一次采访中直接回应称“大哥,从来没人能赚到5% ”。
看起来覆盖全国超一线到三四线城市的外卖业务,为什么利润低至3%?
从狂飙的订单背后,浮现出的却是整个行业正在被拖入一场全民狂奔的冲单游戏。从商家到平台,从骑手到消费者,短期数据的漂亮增长难掩长期结构性亏损的焦虑。
上场战火未灭,京东与美团如今已将战火全面引向线下实体餐饮领域,一场围绕“堂食”和社区餐饮场景的新角逐正悄然升温。双方近期密集推出的“七鲜小店”和“浣熊食堂”等新项目,标志着这场餐饮零售化竞赛进入了构建“全场景餐饮服务闭环”的关键阶段。
从线上补贴到线下开店,这场裹挟数百万商家、千万顾客的混战,终需回答最本质的问题:当狂欢散场,谁能真正为品质餐饮的生存留下空间?
商家成“血包”,消费者真的受益了吗?
对于追求品质的独立小店而言,外卖平台的补贴战无疑是一场极为负面的冲击。
夏弋(化名)在上海经营着一家小型甜水店,对她来说,商战带来的并不是“薄利多销”,而是单量与利润的双下降。
夏弋表示,在价格战的冲击下,消费者对价格的敏感度越来越高,“如果两杯茶一杯3块6,另一杯16的话,即使你知道两者用料不一样,你还是会选择3块6的”。这就导致她客单价约20元的品质小店单量大大下降。
夏弋称,由于产品是纯手做的,保质期短,一旦卖不出去就必须扔掉,“整个营业额降低了70%”。具体而言,“原来大概一天的营业额是在4000-5000,实际到手的话能保持在60%以上,即2000-3000元”。而现在,“大概每天有两千块钱的进账,实收只有1000块钱”。
她再次向搜狐科技重申“消费者普遍认为补贴是平台给的,其实商家需要承担大部分补贴成本。”她同时称,在这轮外卖大战打响之前,“膨胀神券”等活动的优惠补贴,就由商家承担较大的部分。
夏弋向搜狐科技展示了一张清单:“没有开特别特别大的红包的情况下”,预计收入竟然是“负的一块三”。这意味着“别说食材成本、包材成本和房租成本了,我们连基础的人力成本都回不来”。
除了美团和饿了么,夏弋还提到了京东外卖带来的额外困扰。京东后台的配送系统问题频出,导致超时情况严重。
更糟糕的是,当没有配送员接单时,订单会直接转为“商家自配送”,且无法取消。店主分享了一个极端案例:“一个产品打完折14块钱,我不可能让我的员工冒着雨跑这个,就只好叫闪送,配送费17。”这意味着商家为了履约,不得不倒贴钱,甚至赔本。
对于加盟连锁店,情况则更为复杂。
同样在上海经营一家连锁店的店主江澜(化名)表示:“我们作为加盟商,其实跟品牌方不是一条心的。品牌方在用我们的血去养他们的品牌”。
江澜向搜狐科技解释了品牌方如何利用加盟商冲数据:“补贴战虽然平台不会强制参与,但是品牌方会要求强制加盟店要参加。”
由于加盟商需要从品牌方处进货,价格战带来的销量增长,全都可以转换成更大的进货量,品牌方就可以卖出更多的物料。江澜表示,品牌并不在乎加盟商的经营状况,“他不管你加盟商是收回来多少钱,因为加盟商是要必须给他钱的”。
漂亮的外卖数据能够吸引更多加盟商:“我们原来一个月是卖20万,然后现在一个月卖30万。品牌可以通过这样的数据进一步招商”。这些数据通常是“营业额”,而非“实收”。江澜继续补充道:“你不要说还有20万也不错,这代表你干40万的活儿,只能收回来20万的钱。”
强制性的促销活动还带来了高客诉率。江澜提到,在首场“被迫参加”的促销日中,他们当天客诉率极高,“因为我们的人手不足以能够去应对那么那么多(订单)”。更令人无奈的是,“越是低价的客户,他越挑剔这事儿,甚至有客人直接跟我说,我是大学生你给我重新做一杯。”
补贴大头由商家承担,商家随之会转移给顾客。江澜直言,“这样下去,吃好料就难喽。随便色素香精科技糖吃吃就算了吧。”
为何外卖这行“从来没人能赚到5%”?
今年2月11日,京东宣布进军外卖市场,以零佣金策略启动招商。随后在4月10日,京东外卖上线了百亿补贴活动。4月15日,京东内部视频流出,创始人刘强东在谈及京东外卖时表示,其净利润率将永远不超过5%。
但根据摩根大通(JP Morgan)发布的全球在线外卖行业报告(《Global Online Takeaway (2024)》),2024年全球主流外卖平台预测净利润率在1.5%-3.3%之间,算术平均值为2.2%。
其中,Uber旗下的Uber Eats以净利润率3.3%暂居榜首,美团的外卖业务净利润率为2.8%,东南亚打车平台Grab旗下外卖业务的净利润率只有1.6%,美国外卖平台DoorDash的净利润率为2.4%
根据美团2023年财报数据,其配送服务收入为821.9亿元。但大量媒体报道称,相关履约成本却高达907.4亿元,导致单均配送亏损达0.39元。这一亏损趋势在2024年并未得到根本缓解。
配送成本作为外卖平台成本结构中最主要的一环,占比高达60%-70%。而这种支出几乎没有压缩空间:订单越多,履约压力越大,骑手人力与调度成本同步上涨;价格打得越低,毛利就越薄,甚至频繁出现“亏本接单”现象。在此背景下,外卖平台盈利能力受限,已经不只是阶段性的挑战,更是一种结构性的困境。
与此同时,平台为了争夺市场份额还需持续加码营销支出。2024年,美团全年销售及营销开支高达639亿元,占总营收的19%。也就是说,每赚一元钱,就要花去近两毛钱用于补贴、广告、用户激励等运营费用。这种“烧钱换单量”的模式虽然短期有效,但长期来看,显然不具备可持续性。一旦继续扩大价格战规模,平台现金流将承受更大压力。
更值得关注的是,美团所谓“核心本地商业”不仅包括外卖配送,还涵盖到店餐饮、酒旅预订、闪购零售等利润率更高的业务。从财报看,配送服务收入在核心本地业务中占比不到40%,说明外卖本身并不是利润支柱。
此时如果平台继续依赖低价补贴推动外卖增长,反而会拉低整体盈利表现。在履约与补贴的双重压力下,即便有高毛利板块支撑,整体利润率仍难以有效提升。
此外,平台还需持续投入研发、算法优化、客服与合规运营,这些开销几乎都是“非压缩项”,为保障平台基础运转所必需。若京东真如刘强东所言,希望实现“外卖净利润率不超过5%”的目标,那不仅要突破当前行业平均2%-3%利润率的天花板,更要超越Uber Eats,成为全球利润率最高的外卖平台。
正因线上外卖战陷入零和博弈,巨头们开始寻找新的增长曲线,纷纷将目光投向线下场景。京东近期加速推进“七鲜小店”,尝试在社区场景中融合生鲜零售与现制堂食;而美团也在悄然推进自有快餐品牌“浣熊食堂”,主打20元以内现炒快餐,试图切入刚需快餐市场。
这些动作背后,似乎正迎合了淘宝提出了“全场景消费综合平台”,即打开一个软件,可以一站式满足电商、外卖、即时零售等多种消费需求。而美团和京东的最新布局,折射出平台正在力图构建“全场景餐饮消费”闭环,从外卖扩展至堂食与即时零售的融合生态。
然而,线下战场是否能够复制线上“烧钱换规模”的模式仍存疑。
从外卖业务的盈亏结构到线下扩张的可行性,平台面临的是一道难以回避的盈利逻辑难题:餐饮行业在增量受限、成本刚性的当下,无论是继续打价格战,还是向堂食零售进军,都绕不开如何增长的议题——究竟是继续牺牲利润,还是重构商业模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