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那肆虐的山西暴雨中，14 名零工如星辰般悄然消失。他们或许在暴雨倾盆的工地忙碌，或许在奔波于生计的途中，却被那无情的洪水吞噬。他们来自不同的地方，却有着共同的艰辛，以零工的身份在城市的角落默默耕耘。如今，他们在暴雨中迷失了身影，他们的家人在焦急等待，社会各界也在全力搜寻。这 14 个生命的消逝，如同一把利剑刺痛人心，让我们深刻感受到自然的威力和生命的脆弱，也让我们更加珍惜每一个生命的存在。

作者 | 何国胜

编辑 | 向现

7月27日，从村里人口中听到姑妈在失联的中巴车上时，李可的第一反应是不敢相信。下午，她赶去姑妈家，看到表妹哭得喘不过气来，李可才相信姑妈真的出事了。

当天凌晨5点前后，李可姑妈坐上了一辆中巴车，“出发去（大棚）摘辣椒”，李可说。随后不久，姑妈连同车上其他13人一起失去联系，至今生死未卜。

据“大同发布”，7月27日清晨，在山西省大同市天镇县谷前堡镇附近，一辆福特全顺车行驶中遇险失联。

山西日报消息称，山西省委、省政府已成立应急救援指挥部，省市县各级出动了包括公安、消防、应急、水利、通信、医疗等部门救援力量700余人次赶赴现场开展搜救工作。

截至目前，已经搜寻到1名遇难者，另有13人失联。

7月28日山西日报发文称在事发地下游发现失联人员遗体 / 图源：山西日报

多位当地村民告诉南风窗，失联的14人基本都是去附近大棚采摘辣椒或其他蔬菜的零工，其中多为女性，年龄偏大。

一位在当地做蔬菜采摘零工介绍的女士表示，在这种下雨天，他们一般都不会去大棚采摘，她不明白这14人为何冒雨出发。

摘辣椒的零工

“那么好的人，老天爷怎么这样？”

李可告诉南风窗，姑妈今年不到40岁，一儿一女都还未成年。

在李可印象里，姑妈是个很好的人，常给小时候的她买吃的。“（姑妈）也很孝顺，每次回来都给自己父母买很多东西。”李可说。

在家里，李可姑妈很爱干净，经常收拾家务。平日里很勤快，“摘辣椒也是为了补贴家用，不然也不会冒着雨出去干活”，李可说。她记得姑妈他们出发的那天凌晨是下着雨的，但不知道雨具体有多大。

目前，姑妈还没有被找到，李可姑父跟着去搜救了，家里只有李可表妹表弟和姑妈的母亲。

另有一位当地人士陈露告诉南风窗，失联人员中有两人跟她母亲同村，两人都是女性，其中一位是失联中巴车的司机。

山西省大同市天镇县谷前堡镇附近搜救现场 / 图源：央视新闻

陈露说，她从母亲那了解到，失联人员都是去大棚摘辣椒的，他们是在某个地方集合上车的。

“26号晚上，下了一整夜的大雨，他们是27日凌晨出发的。”陈露告诉南风窗，在那之前，当地下了好几天的雨，目前出村的路也被冲断，出入需要绕路。

“不过，他们出事当天下午，雨就停了，今天（28日）是大太阳。”

谷前堡村另一村民张强认识的两位女性也在那辆失联车上，她们当天都是去大棚干活。其中一位是他村里老屋的邻居，另一位是在县城同一小区的住户，也是此次失联车辆的司机，大概50岁左右。

“邻居42岁左右，平时在我女儿（读书的）学校打扫卫生。”张强说，最近可能因为暑假放学，去大棚摘蔬菜挣钱。

农民会到大棚摘蔬菜挣钱 / 图源：新华社

张强住在县城，跟这位邻居交流不多，但她跟张强母亲关系颇好。在张强印象中，这位邻居很热心肠，也很能吃苦。

“家庭条件一般，俩孩子，一个孩子刚考完大学，一个孩子跟我女儿一个小学。”张强告诉南风窗，邻居家上有老下有小，平时就靠她和老公打工、务农维持生活。

“（在）山西我们这边是很穷的。”张强说，他们当地收入本来就低，45岁以上的人大部分都是种地、打工，年轻点的靠手艺挣点钱。

“去摘辣椒的，都是附近村里的农民，主要是五六十岁的人，女性为主，男的比较少。”天镇县三十里铺乡一位负责给蔬菜种植户招募采摘零工的劳务中介告诉南风窗，当地种植大棚蔬菜已有多年，每年6-8月这3个月是辣椒采摘季，周边很多村民靠这几个月挣点钱。

农民正在给种植大棚内的辣椒苗浇水 / 图源：山西农业农村发布

公开信息显示，近年来，山西省大同市天镇县依托本地资源优势，大力发展设施农业，成功叫响“天润天”“一代天椒 天成”“天成 天佑红”等辣椒地域品牌。

今年6月，天镇县上吾其村委会副主任李文介接受媒体采访时表示，“目前，我们村种植（蔬菜）面积一万余亩，大棚采摘高峰期每天用工量一万余人。”

该劳务中介表示，摘辣椒一天工作8个小时，从早上5点上班，到9点休息，然后下午3点继续上班，晚上7点结束回家。

“因为中午大棚里里面太热，没法干活，所以都是清早和下午才干活。”该中介称，如此摘一天，不管数量多少，每人每天工钱130元。

平日里，每次采摘前，种植户会跟该中介说需要多少人，之后她再去找人。“一般情况下都是六七人。”该中介告诉南风窗，跟村民们说好后，种植户会在凌晨派车去村里接他们，结束了再给送回去。

灾前已多次预警

一般情况下，下雨天，摘辣椒的人不出门干活。最近几天当地下雨，上述中介称他们已经三天没有组织村民干活了，“因为怕出车祸”。

该中介回忆，7月27日凌晨，那辆失联中巴出发前，当地还在下大雨。“我不知道他们在这种天气下为什么还要出门，按理应该不出门。”该中介称，他们当时没敢出门，一直到当天下午雨停了，也没去工作。

7月28日，她才从家出来，到大棚看看能不能干活，“再看要不要组织人去摘”。

“可能就是命呗，下那么大雨，一般人肯定都不去了。”张强说，那位失联中巴司机家里条件并不太差，其老公是开大车的，她平日就开着现已失联的中巴拉人。

张强也不明白，她家条件不是很差，为什么当时冒着大雨开车出去。

实际上，在这起事故发生前，当地已经多次发布灾害预警。

据山西本地媒体报道，7月24日以来，山西省累计降雨量大，土体含水量趋向饱和，地质灾害风险高，省重大地质灾害应急指挥部办公室决定自7月26日14时起，针对大同、朔州、忻州、吕梁、晋城市启动省级地质灾害四级应急响应。

山西多地发布黄色、蓝色预警 / 图源：山西综合广播

此外，事发前不到20小时内，大同市天镇县曾三次升级暴雨预警信号至红色，并发布地质灾害红色预警，但仍未防止事故发生。

7月26日上午8时，天镇县气象台对全县区域升级发布暴雨黄色预警信号。预警信息称，24小时内预警区域降雨量将达到80毫米以上。

当天晚间18时，天镇县气象局和自然资源局联合发布地质灾害红色预警。其中，此次中巴失联区域的谷前堡镇地质灾害气象风险预警级别为I级（红色）。

约半小时后，天镇县气象台将早上发布的暴雨黄色预警升级为橙色预警，12小时内的降水量预计达100毫米以上。

在该橙色预警信号的防御指南中，天镇县气象台指出，受由短时强降水引发暴雨洪涝威胁的危险地带应该停课、停业；公安交管部门应根据暴雨灾害和道路情况，分片分段强化交通管控。

7月2日，交警在雨中执勤 / 新华社记者李然 摄

27日3时40分，天镇县气象台升级发布暴雨红色预警信号，此次失联车辆遇险区域谷前堡镇在预警区域内。预警信息显示，过去6小时预警区域部分地区降雨量已达100毫米以上，预计未来6小时还将有30毫米以上降水。

此次防御指南中，气象台也明确提出停课、停业（除特殊行业外）；公安交管部门应实施高级别交通管制。

再到27日4时10分，天镇县水务局与天镇县气象局联合发布山洪灾害气象风险预警称：受强降雨影响，预计未来24小时新平堡镇、逯家湾镇、谷前堡镇发生山洪灾害可能性大（红色预警）。

该预警信息发出约一小时后，那辆福特全顺牌中巴冒雨出发，随后在经过谷前堡镇一畔庄村惠民桥附近时失联。

至今，只有一名遇难者遗体被发现，其余13人和车辆均下落不明。

“根本挡不住”

在这辆载有14人中巴失联的同时，天镇县其他乡镇也不同程度受灾。

该县三十里铺乡小辛庄村村民李宏宇告诉南风窗，7月26日晚，洪水进村，水最深估计超过1米多。不过，目前村里所有人员已安全转移至县城学校，没有安全风险。

据澎湃新闻报道，天镇县政府办公室工作人员证实，三十里铺乡小辛庄村的村民已转移撤离。该工作人员表示，全县多个乡镇受灾，需要转移撤离的还有不少村子，但具体多少他还不清楚。

7月28日下午接受采访时，李宏宇表示，雨现在已经停了，“以前也下过很大的雨，但从来都没有发生过什么洪水”。

李宏宇回忆，7月26日18时，水就已经挡不住了，村干部赶紧喊村民撤离，但有的人因为没经历过这种事，就觉得没事，所以当晚只转移了一部分村民。

村民家中监控显示院子里已出现积水 / 受访者供图

到后半夜，很多人家里面已经进水，“有的墙塌了，有的炕塌了，人们才一下子反应过来了，紧急撤离”，李宏宇说。但那时，消防车、大巴车和公交车都进不来了。

此后，村民在村里水较浅点的地方聚集，一直等到27日早上10点多，大卡车和挖掘机出动，才将村民全部转移完。

李宏宇表示，小辛庄村有三四百户家庭，大概一两千人。不过大部分年轻人不在村里面，都是一些中老年人。

目前，水退了一点，“有些人回村看了下，全都乱七八糟的”。李宏宇告诉南风窗，有家畜家禽被淹死的情形，村里人发的视频中，一个村民用拖拉机拖着一头死掉的奶牛；也有房屋被水泡塌的，“我们村里还有不少房屋是土墙，容易被水泡塌”。

村民用拖拉机拖着死去的奶牛 / 受访者供图

据李宏宇介绍，小辛庄村南北边都有河，村子在两条河中间，“对我们有威胁的是北边那条，那是从大同和内蒙发下来的水，我们在下游”，他说，村里因为几十年都碰不上大水，没有像样的堤坝，全凭村民自发在那里拿泥土去挡，“根本就挡不住”。

7月29日上午，李宏宇还在社交媒体上发视频，配文称“第一波水好不容易下去点，第二波又来了”。

视频中浑黄的水在村里流淌，村道像是河流。另一边，大片玉米地泡在水中，人走在水里，水没到腰间。

大片玉米地泡在了水里，水没到人的腰间 / 受访者供图

水泽中，在李宏宇村子10公里外的一畔庄村，针对那辆失联中巴的搜寻仍在继续。

7月29日凌晨近1时，一位失联者家属回复南风窗：现在还没有最新消息，还在搜救，还在等消息。

（文中人物为化名。）

值班主编 | 吴擎

排版 | 诺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