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虐谁呢？”

作者：刘潇 徐力婧

9月的北京，秋意渐浓。傍晚时分，北京顺义区的一家西贝餐厅里，罗永浩与朋友享用了一顿丰盛的晚餐：牛肉土豆条、草原嫩烤羊排、葱香烤鱼⋯⋯13道菜品摆满了桌子，热气腾腾。

然而用餐后，罗永浩却在微博上发帖吐槽：“西贝几乎全都是预制菜，还那么贵，实在是太恶心了。”

这句话如同一枚重磅炸弹，瞬间在社交网络上炸开了锅，支持者纷纷转发，反对者也不甘示弱，而最激烈的反应来自西贝创始人贾国龙。

他选择正面硬刚，先是晒出了罗永浩的消费小票，指出罗永浩用餐时享受了积分优惠。随后，他推出“罗永浩套餐”，试图向公众证明西贝菜品的品质。

·贾国龙晒出罗永浩的消费小票。

罗永浩也不肯罢休，一边“悬赏”西贝预制菜证据，一边强调不要跑题，多次重申自己的论点：并不反对预制菜，而是用了预制菜就要明示。

在经历了多轮鏖战之后，9月15日，西贝正式发布道歉信，给出了9条整改方案。信中称“顾客‘虐’我千百遍，我待顾客如初恋”。

对此，罗永浩回应道：“顾客虐你什么了？顾客都被你打成网络黑社会了，谁虐谁呢？”此前，在网上流出的截图中，贾国龙在行业群中将罗永浩称为“网络黑社会”。

这一事件是怎么在几天之内升级到如此地步的？

·9月15日，西贝发表致歉信。

为了一顿饭，吵了5天

时间回到起点。

9月10日下午4点，罗永浩那条“西贝几乎全都是预制菜”的微博发出后，西贝的客服团队迅速做出回应，否认大量使用预制菜，强调招牌菜每日现煮、莜面现场手搓。然而，这样的解释无法平息争议。

罗永浩连续发布了多条微博，并在多个平台直播，“声讨”西贝。他不仅质疑西贝的回应，更呼吁立法，强制餐馆注明是否使用预制菜。

·罗永浩直播截图。

9月12日，面对持续的质疑和不断下滑的营业额，贾国龙终于坐不住了，在接受采访时表示：“按国家规定，我们没有一道是预制菜，而且100%不是预制。”他还说要起诉罗永浩：“我们一定会起诉他，一定一定会起诉他！”

具有争议的是，西贝同时公布了罗永浩的消费账单。这张账单详细记录了用餐地址、人数、金额和具体菜品，在网络上引发了关于隐私权的新一轮讨论。罗永浩对此回应称：“只是我不计较就是了，免得跑题。”

事情在9月14日达到了高潮。贾国龙在其行业微信群内的一张发言截图流出，前半段表示“（我的）应对方式有错，（要）改”“西贝从今以后打明牌（透明化）”，但后半段有些情绪化，说罗永浩是“网络黑社会”，“但他打醒了我，算变相地帮西贝进步”。后半段话刺激到了罗永浩。在随后的直播中，他再次毫不留情地回击。

在这个过程中，不少网友也各抒己见，虽然对预制菜的看法有所不同，但主要围绕着消费者权益展开。

盘古智库高级研究员江瀚对环球人物记者说：“在餐厅消费时，消费者期待获得的是现制、新鲜、个性化的服务体验，这本质上是一种体验型消费。当餐厅使用预制菜却未明确告知时，便造成了价值错配，从而引发了消费者的强烈抵触。”

对于一些网友的负面评价，贾国龙通过媒体采访做了回应：“西贝如果真的‘价贵、量少、难吃’，还能在餐饮业第一阵营拥有那么多顾客吗？”

“高标准预制”

从贾国龙的创业经历来看，对材料精挑细选、追求高品质，曾是他的经营理念。

1988年，贾国龙从大连水产学院（现大连海洋大学）退学后，在家乡内蒙古巴彦淖尔市，开了家“黄土坡”小吃店，主要卖凉皮、面筋、焖面等西北特色小吃。

贾国龙亲自负责食材采购，对品质的严格把控。做凉皮的面粉必须用当地“河套雪花粉”，辣椒油得用宁夏胡麻油现炸，醋要搭配山西老陈醋。

1993年，贾国龙注册成立“西贝餐饮有限责任公司”，6年后进入北京市场，主打莜面、手抓羊肉、烤羊腿等西北特色菜品，突出产品“原生态”。

因为西贝菜品的主要原材料是羊肉，为解决供应链问题，西贝在内蒙古鄂尔多斯专门设立了中央厨房，集中处理食材。西贝还和内蒙古、山西等地的农户达成了长期合作关系，以此确保莜麦、羊肉的稳定供应。

到2010年，西贝已经在北京、上海、深圳等一线城市开了40家门店，年营收突破10亿元。

·早期的西贝餐厅。

即便如此，当时的贾国龙一直觉得西贝的品牌做不大。在他看来，西贝的主要食材是牛羊肉，这两种肉类让菜品价格不会低，限制了品牌扩张。

从2015年起，贾国龙开始探索新的经营模式，其中就包括预制菜。

2022年，他在接受媒体采访时表示，预制菜已经是餐饮行业新的投资热点，也是自己要全力投入的方向，而自己的创新之处在于“高标准预制”。

这篇采访文章还描述了预制菜的烹饪过程：“厨师打开不同菜盒包装，将菜品盛入锅中，用电磁炉加热或按预制流程炒制后装盘……”但食客并不知道很多菜品是提前做好的。

其实，餐饮标准化的推行无可厚非，但这与消费者对西贝的定位产生了冲突。有媒体指出，近年来，西贝通过绑定儿童餐、健康营养、食材好等关键词，维持了高客单价背后的品牌形象。而这一切，都基于消费者认为西贝是非预制、现制的认知。

不得不向预制菜“低头”

在这场争论中，贾国龙反复强调：“西贝有预制工艺，但没有预制菜。”在他看来，所有的菜都需要用到预制工艺，“越是好的菜越要提前做，比如鱼翅、鲍鱼，得提前好几天发制，红烧肉也得提前十几个小时做”。

然而，消费者的理解却截然不同。江瀚说：“消费者不再仅仅关注能不能吃饱，而是越来越重视吃的是什么以及是否被尊重。对‘锅气’‘手艺’等非物质价值的珍视，体现了对生活仪式感和传统饮食文化的深层需求。”

就在争议愈演愈烈之际，新华社率先发声，题为《不怕你预制，怕你不告诉我》的文章一针见血地指出了问题的核心。文章称：“最令消费者难以接受的，是部分商家打着现做现炒的幌子，却是‘微波炉厨房’。以预制代替现做，却按照现做现炒的价格收取费用，侵害消费者权益。”

人民日报微评也发表了《预制菜讨论，在交锋中抵达共识》，提出了三个关键问题：如何更清晰界定预制菜标准？如何减少信息不对称？如何在便捷服务的同时确保餐饮品质？央视新闻则从制度建设角度，详细解读了国家相关规定，强调“大力推广餐饮环节使用预制菜明示，保障消费者的知情权和选择权”。

这些官方表态都强调了消费者的知情权和选择权。事实上，更多的理性消费者也并非反对预制，而是反对隐瞒。

贾国龙曾直言：“未来餐饮企业就是高效率打败低效率。”这句话背后，是餐饮行业低毛利、高成本、提效手段有限的现实困境，或许也是他不得不向预制菜“低头”的无奈。

2023年，贾国龙曾在微博上转发了一张西安街景的动图，并配文道：“人间烟火气。”只可惜这样的烟火气，在现在的西贝餐桌上已经越来越少，取而代之的，是标准化流程下的“工业气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