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最近又看了下刚创业时写的BP,我们做的事情到今天都一直没变过:将智能赋予机器人,而且产品形态和商业模式也一直没变。”
创立9年来,梅卡曼德一直做着同一件事:给机器人提供“眼”(视觉)和“脑”(决策)。
梅卡曼德是一家为机器人提供机器人3D视觉眼睛、AI大脑及五指灵巧手组件的公司,创办于2016年。
创始人邵天兰本科就读于清华大学软件学院,并在慕尼黑工业大学获得机器人方向硕士学位。
2016年,邵天兰创办梅卡曼德时,机器人产业的热度远不如今天,机器人产品的智能程度也处于初级状态。但他当时就意识到,自动驾驶的今天,很可能是机器人的明天——传感、感知、规划技术的组合让车能够自主感知和决策,而机器人也会从人操作走到自主感知和决策的阶段,而到了那天,最关键的技术就是视觉。
因此,梅卡曼德坚定地聚焦在机器人视觉、大脑,为企业和系统集成商提供“即插即用、适配各种场景”的机器人视觉与决策系统。如今,梅卡曼德的客户遍布电子、汽车、机械、家电、食品、物流等数十个行业。
自成立以来,梅卡曼德已获得来自IDG资本、美团、红杉中国、源码资本、英特尔资本、启明创投、华创资本等知名投资机构的多轮支持,累计融资额近20亿元人民币。
今年,梅卡曼德计划为客户交付过万台机器人视觉与决策系统。随着巨额资金、头部企业进入机器人行业,新机会将在哪里产生?敬请阅读铅笔道对梅卡曼德创始人邵天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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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1 一种产品解决多场景问题
铅笔道:别人都是做完整的机器人产品,而你们只做组件。
邵天兰:对。最早做“眼”和“大脑”——也就是视觉系统和决策系统。“手”是最近两年相关技术更进步后加入的。机器人生态中有机械臂或移动底盘这类本体硬件,也有整套系统集成,但我们聚焦在视觉和智能,客户主要是终端企业和系统集成商。
我们的产品(最终)在制造和物流领域的落地场景很多。制造里有上料、搬运、切割、焊接、涂胶、装配、码垛、测量等,物流里有纸箱、麻袋、周转箱等等。这些都是我们聚焦跨行业通用化的成果。因为无论是客户还是我们这样的供应商,其实都不希望每个场景都做定制化开发,而是更通用的产品。
铅笔道:客户肯定更希望用一种产品解决多场景问题。
邵天兰:没错。对客户来说,如果每个应用点都要单独设计、加工、调试、培训、维护,那整个系统使用门槛会很高。反之,一个通用性强的产品能覆盖多个需求点,就对他们来说更轻松。而对我们而言,研发投入是很重的。如果产品只能服务一个场景,那性价比就太低。
我们目标就是做出能广泛适配多场景的标准化产品。比如我们做的机器人视觉系统,不论是制造还是物流,它都有很强的通用性。
铅笔道:2016年刚创业的时候,怎么判断出“机器人智能化”是机会?
邵天兰:机器人已经发明五六十年,但一直以来只是执行预设动作,智能程度低。我们看到的趋势,是让它像自动驾驶一样可以自主感知和决策。其中最关键的技术就是视觉。我们很像是给机器臂做类似自动驾驶的“眼睛”和“大脑”。
这几年,视觉技术进步飞快。从深度学习开始,到后来大模型,视觉已经从安防走向自动驾驶、医疗影像等等。我们就是在机器人行业里,把这些人工智能技术的快速进步利用起来。
当然看到这个机会的不止我们一家。这几年全球范围内,大大小小类似方向的创业公司可能五十家以上,但真能做出可规模化产品的公司很少。
铅笔道:你从德国留学回来,也没太多产业需求侧的经验,就直接创业了。
邵天兰:是的,我的经验主要是在智能机器人的研发。但机器人的应用场景非常多,没人能完全了解所有场景的需求。我们现在服务的客户分布在造车、造手机、食品、烟酒、物流等几十种行业。
我们对场景的了解主要来源于两个方面:一是我们客户很多,有深入的合作,他们会持续反馈需求;二是我们的产品本身通用性强,软硬件结合得好,决策也就轻。看到一个新场景,基本不用额外投入就能做。我们能让更多垂直行业的客户,在我们平台上去建他们的体系。
02 从应用到量产的秘密
铅笔道:公司到现在已经八年,特别重要的发展节点有哪几个?
邵天兰:有的,先说说没变的部分吧。我们从17年、18年开始讲的事情,到今天几乎完全一样。在做战略决策这件事情上,只要做对了一次,后面就是定期重复,像复读机一样,但核心战略一直没变。
这八年半大致经历了几个阶段:最早是早期产品研发阶段,后来有少量应用的阶段,再到批量交付阶段,现在进入了规模化、全球化、生态化的阶段。
第一个重要时间点是大概在2020年前后,产品开始有一定量的实际应用。这个时候会面临很多挑战,比如量产、稳定性。你不能每个客户都派精英研发人员去服务,就要建立起前线支持体系。
第二个阶段是从2022年起,渠道体系逐步建立,包括很多海外合作伙伴的比重迅速提升。
这两个阶段背后其实是一个本质问题——客户需求的响应机制。最早我们派研发人员,后来有了专门的前线技术支持团队,再到后来经销商能处理客户需求,现在很多问题客户自己就能独立解决。这个演进代表了技术成熟度的提升。
现在全球很多智能机器人公司,几乎90%都还没真正迈过第一个坎,只有极少数公司正在迈过第二个坎,我们算是已经跨过去了。
铅笔道:所有创业公司要起量时都会面临这个坎。马斯克也说过量产地狱。你们的过程是怎样的?
邵天兰:我觉得有两个点。第一个是范式的变化。最早我们可以依靠优秀的研发人员去客户现场服务,但随着规模扩大,不能再完全靠自己的人,而是要把技术能力通过培训、文档和客户技术服务转移出去,让渠道也能用起来。
第二个是每一个环节都要升级。这就像家里自己炒两道菜没问题,但要开餐馆,那灶台、火力、排水全都得换。我们是做硬件的,比如相机,想要做到高质量的量产能力,从2020年开始就有了自己的工厂。在那之前,只是在一个房间里搞生产。
我本来是搞计算机的,软件跟硬件最大区别就是,软件一旦调通了,复制一百万次都是对的;但硬件不是,第一台能用,不代表第二台就能用。所以我们很早就开始补硬件方面的量产能力。从供应链、质检、到工艺都建立了完整的体系。因为这些工艺流程,才能保证产品在量产后仍有足够一致性。比如镜头稍有差异,相机就会不一样。好的产品是高度一致的,就像两个新的iPhone摔地上捡起来,你也分不清哪个是哪个。
我们产品属于精密光机电,稳定性、一致性要求很高。这方面我们下了很多工夫,包括工艺、工装、流程等。
软件算法层面也是。我们面对的是广泛场景,同一算法在不同环境下表现可能差异很大,很多都是现场打磨出来的。到现在,我们很多设备到现场能马上使用,效果很好,但也是经历了反复迭代。
我们这类产品,至少有一半不是在实验室里研发出来的,而是跟客户现场磨出来的。这点其实跟自动驾驶很像。车出厂前只能解决一部分问题,真正的场景会带来各种各样的挑战。
我们也遇到很多奇怪问题。比如客户打电话说相机不好用了,去现场一看,是有只大蜘蛛趴在镜头上。你不能跟客户说“是蜘蛛的错”,而是要考虑怎么解决:比如硬件要有足够防护,镜头得能经得起刷子、扫帚甚至水的清洁,还有成像异常的自我监测功能等等。
我们的难点在于场景极其多样化。自动驾驶做研发如果需要数据采集,马路上随时都能跑,工业制造不一样,客户的每一个应用场景都不同,而且分散。
铅笔道:你们今年要交付过万台,对你们来说压力大吗?
邵天兰:对我们来说还好。我们的业务已经比较成熟,产品的规模量产也有完整体系支撑。从研发、生产、供应链到渠道、服务,我们过去几年做了大量努力。
今年这种上万台的量产对我们来说是比较踏实的事情,而且我们的整体效率也在持续提升。我们的销量在快速上升,但团队人数和费用基本持平,说明我们内部效率是在不断优化的。我们也引入了一些自动化设备,扩充了产地空间等。所以今年的任务压力不大,这些是我们从2020年开始积累下来的成果。
梅卡曼德通用具身智能眼脑手机器人
铅笔道:在量产过程中,最痛苦的是哪个阶段?是百台还是千台的时候?
邵天兰:我觉得是刚进入千台阶段的时候最难。因为这个时候你的收入还不足以支撑起一个完整、高效的团队和生产体系,同时你的体量又大到不能靠三五个人“搓”出来。
供应商也不够重视你,不会给你最好资源;但你又不是那种一拿就能走的客户。就是不上不下,特别尴尬。我们当时整个供应链重建,组建新工厂,完善了全流程的工艺、设备、SOP、质检流程。还赶上疫情,要搭新厂特别折腾。
03 像在机器人行业做自动驾驶
铅笔道:为什么这么坚定地只做“眼”和“大脑”?
邵天兰:我们有几个特别稳定的点。虽然技术方案在不断升级,模型结构、参数、算法都在迭代。但我们的产品形态始终没变——就是“传感器+软件+现在的手”。
第二个稳定的是业务模式——标准化产品+服务系统,通过经销商服务终端客户。第三是我们不做系统集成,而是面向广泛行业的标准化产品,还有国际化方向。
这跟我们所处的行业结构有关。我们所在的是理性需求、理性决策的行业。客户需求非常清晰,就是效率、稳定性、使用难度、部署周期、综合成本这些维度,可分析、可测量。
我们技术是新的,但所进入的行业非常成熟,比如制造、物流领域的终端客户,还有机器人、PLC(可编程逻辑控制器)、系统集成商。这些产业链、商业生态早就存在,我们没有改变这个生态,而是作为“新的一类技术”进入生态系统。举个例子,这个行业本来就有做液压的、气动的、电控的、显示屏的,我们只是加入了人工智能视觉这个品类。系统集成商没变,终端客户也没变,只是我们帮他们解决了更多新的应用场景。
铅笔道:站在2025年,机器人的“眼、手、大脑”的新机会是什么?
邵天兰:今天有两个重大的变化。第一是人工智能技术的飞跃。我们刚创业那会儿,人脸识别还算是前沿技术。现在日常生活里到处都在人脸识别,买东西、进地铁,都是人脸识别。
而且今天的模型能力已经进入了近万亿参数的时代。这些技术进步让我觉得很多过去解决不了的问题,现在至少能看得到希望。比如我们的机器人已经具备一定的常识推理能力——我说“要钉钉子”,它能识别出“哦,我有锤子”;下雨了,它知道要递伞给我。这些其实都离不开大模型带来的语言理解能力。
另外还有强化学习的进展。比如我们演示的抓取任务,现在又快又准,这在几年前做不到。
第二个变化是巨头的高度关注。这个“巨头”包括大公司,也包括大基金。对创业公司来说,这既是机会,也是挑战。
机会在于——你不需要再一个个客户去科普“什么是智能机器人”。今天很多客户已经被大厂教育过了,知道这个东西能干嘛。但挑战是,你得做得比大厂更好、更贴合需求。这对创业公司来说,压力也很大。
铅笔道:下游对“眼、手、大脑”组件的需求更强了。
邵天兰:当然会增加。但也有些事情,我们这样的创业公司一开始是做不了的,比如教育市场。你看自动驾驶当年怎么起来的?不是因为哪个创业公司,而是谷歌这样的巨头几百亿美元进去了,大家一下子就知道这个行业有多火。
我们这个行业也一样。很多巨头入局,对我们是正面帮助。他们帮助我们教育客户,但客户的预期也被抬高了,对技术的要求也更高。这意味着我们得不断迭代技术,才能满足他们。
不过行业现在确实比当年热闹太多了,比如像春晚的机器人跳舞,这是全民事件,大家都在热议。
铅笔道:你看到宇树机器人表演时,是什么感受?
邵天兰:我觉得这个节目很棒。此前也在其他舞台上看到过机器人互动,这次看到机器人更灵活,转手绢很有设计感;二是张艺谋导演的编排很棒,融合了美学、人机协作。给机器人穿传统服饰、把它们和人跳舞融合在一起,这种“人机共舞”的美学理念让节目更出圈。
可以说这是一次全民的技术普及。后续还有机器人马拉松等等活动,让行业外的人也开始关注机器人,吸引了资金和人才,这对行业是利好。
接下来三条路径会越来越清晰:大企业做、科研和教育体系做,还有我们这些创业公司做。我们很幸运,这些年已经获得了足够的资源和关注,下一步就是“各自完成目标”。
现在机器人行业的发展阶段和自动驾驶那会儿真的很像,资本、人才密集涌进来。但那不是故事的终点,是起点——后来发展很好的自动驾驶公司,都是有可行技术和商业路径的。不能指望“奇迹”,而是得踏踏实实把产品形态和商业模型走通。
铅笔道:如果对照自动驾驶,你们像不像地平线?既做算法也做核心组件。
邵天兰:地平线是一家很棒的企业,团队也非常优秀。我们有算法能力、有核心部件,同时能跟机器人系统很好地融合,做出完整解决方案。就像地平线的芯片+软件能配合车子一样,我们也是组件+算法+集成能力,最后带来价值。
04 创业要在非共识阶段启动
铅笔道:早期投资人是怎么看到你们的?
邵天兰:风口没来之前,也有少数专业投资人会提前关注。他们本身就研究工业机器人、自动化、物流、汽车这些行业,很专业。他们看到我们产品能解决真实问题,就愿意投。特别是早期,业务和财务指标还没跑起来,投资人更多看的是:你这个技术是不是有未来?但未来具体是3年、5年、10年还是20年,这个差别太大。你要说20年以后才起飞,他们可能等不了。
他们会很看重你是不是已经满足一部分客户需求,有没有客户验证、测试结果、复购数据等等。我们早期客户可能复购两次,现在很多客户已经复购几百甚至上千次了。
铅笔道:你们在非共识状态下就已经开始做这件事了?
邵天兰:是的。其实我觉得创业公司必须得这样。平时也喜欢读很多讲创业故事的书,比如吴晓波老师的《激荡三十年》,还有很多关于企业家的传记,比如马斯克的故事,我也很喜欢读。
几乎所有真正的创业公司,都是在共识尚未形成时就开始行动的。他们必须抢跑,必须在趋势被广泛认可前就已经进入了。
铅笔道:但这个阶段会很孤独吧。
邵天兰:是会有孤独,但也很快乐。比如我们在2017、2018、2019那几年,虽然业务规模还很小,但行业关注度也不高,所以压力其实不大,稳扎稳打探索,做各种探索。
最近很多新成立的机器人公司就不一样了,如果是一家刚成立的新公司,在今天的行业热度下,技术还没成熟、产品没做出来、商业化还比较早期,可能会面临比较大压力。公司发展需要跟上行业关注度和大家的期待。
所以我们享受过一段“聚光灯之外”的时间,这段时间非常宝贵。它允许我们静下心来,把技术、产品、商业模式、团队一点点打磨出来。如果一开始就面对激烈竞争,很难,真的很难。有些东西,是急不来的,慢慢来,比较快。
你看像很多优秀企业特斯拉、小米,早期其实也面对过很多非共识和挑战。但正是那个阶段,他们才能专注积累。我觉得这是一个公司最关键的成长期。
真正压力大的反而是现在,要量产、起规模、要和市场频繁接触,进入主流市场和真实的商业化世界,这时候压力才是真正上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