澎湃新闻记者 许振华

据央视新闻报道，12月30日，孟加拉国民族主义党（BNP）在社交平台发布消息，孟加拉国民族主义党主席、前总理卡莉达·齐亚在当天早上去世，享年80岁。就在12月25日，齐亚的儿子塔里克·拉赫曼刚刚结束在英国首都伦敦的17年流亡生活，回到孟加拉国，将带领民族主义党迎接明年2月举行的全国大选。

孟加拉国前总理齐亚。视觉中国 资料图

齐亚与孟加拉国另一位前总理谢赫·哈西娜（Sheikh Hasina）的争斗贯穿了该国近几十年的政治。二人在孟加拉国政坛均有女强人、铁娘子之姿，被冠以意味着穆斯林社会女性领袖的“贵妇”（begum）称号。但她们的政治权威均与其男性家属有关：卡莉达是前总统、军事强人齐亚·拉赫曼（Ziaur Rahman）的遗孀，哈西娜的父亲则是1975年死于军事政变的孟加拉国开国总理谢赫·穆吉布·拉赫曼（Sheikh Mujibur Rahman）。

两人分别领导的民族主义党和人民联盟（AL）长期主导孟加拉国政坛，在选举政治中互相竞逐、各有胜负，也曾一起在上世纪80年代联手对抗军政府。其中，齐亚1991年首次当选总理，并在2001年至2006年间再次执政；哈西娜于1996年至2001年间当选总理，2009年再度当选，在多届选举中打败民族主义党，其总理任职一直持续到2024年8月5日，她在抗议浪潮面前辞职。

如今，两位铁娘子均告别了孟加拉国政坛：齐亚病重去世，哈西娜则流亡印度，并被孟加拉国法庭缺席审判死刑。

丈夫遇刺后出面参政

据法新社报道，民族主义党12月30日发布的声明透露了齐亚的死讯。齐亚的医生表示，她生前患有肝硬化晚期、关节炎、糖尿病，以及胸部和心脏方面的疾病。2018年，在哈西娜执政期间，齐亚因腐败罪名入狱，同时也被禁止出国接受医疗治疗。齐亚认为这都是政治动机下的打压操作。

哈西娜去年8月下台后不久，齐亚获释。2025年1月，孟加拉国临时政府批准齐亚前往海外，前哈西娜政府此前至少18次拒绝了齐亚的出国请求。同月，最高法院就齐亚身上的最后一宗腐败案件宣判其无罪，这让她得以参加明年2月举行的选举。

在齐亚生命的最后阶段，孟加拉国临时政府首席顾问、经济学家尤努斯曾呼吁民众为齐亚祈祷，称她是“国家最重要的精神启迪来源之一”。

齐亚出生于1946年，原名卡莉达·卡纳姆，在家里有着Putul的昵称，意为洋娃娃。1960年，她与当时还是巴基斯坦陆军上尉的齐亚·拉赫曼结婚，当时孟加拉国尚未从巴基斯坦分离出去。

军事统治的阴影持续影响着孟加拉国独立后的政治。1975年的军事政变让哈西娜的父亲穆吉布等几乎全部家人被杀害，身在德国的哈西娜两姐妹幸免于难。此后，哈西娜在海外流亡，等待机会回国重新参政。孟加拉国国内政治则越来越有军事色彩，齐亚·拉赫曼正是推手之一，他在1977年至1981年担任孟加拉国总统，在任内加强了军队对国家机器的控制。

讽刺的是，齐亚·拉赫曼1981年在一场未遂军事政变中身亡，孟加拉国由此陷入严重不确定性。本来，齐亚·拉赫曼曾处理孟加拉国多起政变和反政变事件，被认为是让国家趋于稳定的重要政客，他的去世却为该国留下了一个脆弱的政治秩序。

丈夫遇刺时，齐亚年仅35岁，育有两个儿子。据半岛电视台报道，起初，齐亚被视为政治新手而遭到轻视，但很快展现出强大的政治实力。她领导反对军事独裁者侯赛因·穆罕默德·艾尔沙德的运动，并在随后与哈西娜携手，于1990年推翻了艾尔沙德政权。

1991年，孟加拉国举行了被誉为该国“首次自由选举”的大选。齐亚在获得该国最大伊斯兰政党伊斯兰大会党支持的情况下，出人意料地击败哈西娜，成为孟加拉国首位女性总理，也是继3年前当选为巴基斯坦总理的贝娜齐尔·布托之后，第二位领导以穆斯林为主的国家的民选政府的女性。

孟加拉国前总理哈西娜。视觉中国 资料图

两位女性间的斗争

当选总理后，齐亚将总统制改为议会制，使行政权力集中于总理之手。她还放宽了对外国投资的限制，并推行小学义务免费教育。她在1996年的大选中败给哈西娜，但5年后以出人意料的压倒性胜利重返政坛。

两人之间不可调和的对立不断引发政治危机。哈西娜与齐亚均强调自己的家族是帮助孟加拉国取得独立战争胜利的关键力量，并互相指责对方“不民主”。上世纪70年代末至90年代初，民族主义党在孟加拉国推进伊斯兰政治议程，哈西娜与人民联盟则部分策略性地延续独立初期的世俗派、民主社会主义形象。

哈西娜在政党恶斗下曾先后遭遇多达19次暗杀，她执政后指责民族主义党是一个“从不相信民主”的“恐怖主义政党”，煽动群众暴力。民族主义党则攻击哈西娜和人民联盟不断使用政治手段打压政敌，并在2024年8月政权更迭后附和“人民联盟是法西斯”的舆论攻击。在系列斗争中，哈西娜和齐亚均曾被拘押超过一年。

孟加拉国曾有试图缓和政治力量冲突的制度设计，在1991年及其后共4场大选中设立了中立看守政府，来监督选举和确保权力和平移交。这一制度曾在1996年写入该国宪法。然而，恶斗的两党仍让该国在2006年至2008年陷入政治危机。2006年10月，本应结束任期的民族主义党政府以违宪的方式提高首席法官的退休年龄，以便在任命看守政府首脑时获得优势，人民联盟对此发动造成人员死伤的暴力抗议。在危机动荡中，军事势力蠢蠢欲动，社会混乱频发。

人民联盟于2008年在大选中取得胜利，并凭借三分之二多数议席在2011年废除了1996年入宪的看守政府制度。齐亚与民族主义党此后遭到哈西娜政府压制，并在显著劣势下杯葛了2024年初的大选。

如今，齐亚和哈西娜势力的实力对比再度颠倒。孟加拉国临时政府在2025年5月以反恐法案为由禁止人民联盟活动，民族主义党则被认为是最有希望赢得2026年2月大选的政党。

半岛电视台称，与哈西娜一样，齐亚的政治遗产也不是非黑即白。两名女性政治人物都曾为民主斗争、反对威权统治。与哈西娜不同，齐亚从未被指控对批评者实施大规模暴行。不过，齐亚在野期间采取了强硬立场，包括抵制选举和发动长期街头运动，再加上她执政期间屡次出现的腐败指控，她因此既赢得了支持者的强烈忠诚，也招致了批评者的强烈不信任。

齐亚的儿子塔里克·拉赫曼。视觉中国 资料图

儿子归来争夺总理宝座

2008年起，齐亚的儿子塔里克·拉赫曼以躲避人民联盟政府打压为由移居英国，在齐亚2018年入狱后远距离领导民族主义党。

2011年，维基解密公布的外交电报中，美国外交官詹姆斯·F·莫里亚蒂将塔里克形容为“盗贼统治和暴力政治”的象征。美国驻达卡大使馆当时建议阻止拉赫曼入境美国，并表示：“简而言之，孟加拉国的许多问题都可以归咎于塔里克·拉赫曼及其亲信。”

2025年初，孟加拉国最高法院裁定齐亚及塔里克在挪用孤儿院基金会捐款的腐败指控案中无罪，该案件正是导致齐亚2018年入狱判决的根源。2024年底，塔里克也被判定在2004年针对哈西娜的手榴弹袭击案中无罪。

塔里克近日回归孟加拉国，被普遍认为将重塑该国明年2月大选前的政治走向。因身处海外，塔里克长期缺席政坛，曾引发外界对民族主义党能否在此次选举中充分巩固其领先地位的疑问，尤其是在孟加拉国政治版图日益碎片化、街头暴力事件频发的背景下。除了民族主义党外，由学生主要支持的新成立政党“国家公民党”，以及伊斯兰主义政党伊斯兰大会党，也加入了选举角逐。

分析说，民族主义党正试图占据人民联盟被禁止参选后腾出的政治空间，以世俗、自由派和中间路线定位自身。比如，民族主义党近期就与长期盟友伊斯兰大会党分道扬镳。“国家公民党”由于组织薄弱、资金有限，难以将街头动员转化为选举实力。民调显示，该党支持率仅为6%，远远落后于民族主义党和伊斯兰大会党。

伦敦政治分析人士普里亚吉特·德布萨卡尔表示，随着塔里克回国，学生运动领袖遇刺、印度教徒少数群体遭私刑处死、孟印引渡争议等紧张局势可能会有所缓解。

德布萨卡尔认为，塔里克的存在几乎可以肯定将帮助民族主义党这一成熟政党组建下一届政府，从而接替尤努斯的临时政府，恢复政治稳定。分析人士还注意到，塔里克近期发表的一些言论显示出较为成熟的政治姿态，有助于缓解外界对地区宗教极化的担忧。

“这个国家属于山区和平原的人民，属于穆斯林、印度教徒、佛教徒和基督徒。我们希望建设一个安全的孟加拉国，让每一位女性、男性和儿童都能安全地出门，也能安全地回家。”塔里克回国后在达卡举行的一场集会上表示。

印度金达尔全球大学国际关系教授斯里拉达·达塔则认为，尽管民族主义党很可能在选举后组建下一届政府，但选后治理状况将取决于其获胜的优势幅度。“我对（塔里克·）拉赫曼是否真的会言行一致持怀疑态度。”达塔在谈及他关于宗教和谐的讲话时说。她指出，塔里克过去的记录显示，他往往会发表看似政治正确的言论，但实际行动有时相互矛盾。

分析人士还表示，齐亚的患病与去世或许能为民族主义党带来一定的“同情票”，但塔里克长期缺席是否会影响他与孟加拉国民众之间的联系，仍有待观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