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文作者：z_popeye

浙江仙居，一家不起眼的厂区门前排起长队。

这其中，有人自驾几百公里赶来；也有人坐火车到仙居南，再打车赶到这里；还有仙居本地代购，到手后冷链发货，最远可到河北、四川。

根据售卖窗口的通知，需提供身份证明实名购买。「现在一张身份证每月限购 60 支，前几年还可以买 100 支的。」

而家长们排队要买的，竟然是一款处方药——脾氨肽。

限购、排队、厂家直销的处方药

童彤（化名）曾经也是在厂区门口排队的一员。在 2023 年秋冬的流感季，由于家中小孩反复感冒，在朋友的推荐下，童彤开始了解到脾氨肽。

「医院里直接可以开，感觉比较靠谱，就吃了一段时间。」童彤说，「那时候价格比现在贵多了，要二三十一支。」

另一位家长刘梦（化名）则是直接从医生那里了解到的脾氨肽。「前几年小孩儿上呼吸道感染，反复看了好几次，医生直接给开了这个药，说可以增强免疫力。」

根据说明书，脾氨肽是一款免疫调节剂，用于治疗细胞免疫功能低下、免疫缺陷和自身免疫功能紊乱性疾病（反复呼吸道感染、支气管炎、肺炎、哮喘、重症带状疱瘆及牛皮癣等)；用于恶性肿瘤病人放、化疗及术后生活质量，降低各种原因引起的感冒、发烧或其它感染发生率。

社交平台上，有人晒出在厂家购买的脾氨肽

说明书推荐，儿童每次 2mg，用 10ml 凉开水溶解后服，隔日或每日一次——按照 30 元/支计算，一个月就要喝掉 600 元。「后来我在网上查，发现这个药还可以直接在厂家购买。」童彤说。

童彤提到的厂家，就是位于浙江省台州市仙居县的浙江丰安生物制药有限公司。

丰安生物购药窗口曾经张贴的告示，现已拆除

从国家药品监督管理局查询脾氨肽，共有 4 款获批产品，其中 2 款来自丰安生物，为不同规格的脾氨肽口服冻干粉，商品名为「复可托」。另外两款则分别来自北京第一生物化学药业有限公司和大连百利天华制药有限公司。

国家药品监督管理局官网截图

据官网介绍，丰安生物始建于 1989 年，是脾氨肽口服冻干粉国内首家批准上市的药品生产企业、质量标准起草单位，拥有 18 万平方米的生产基地和完善的冷链运输系统，营销业务覆盖全国各地。

在丰安生物，脾氨肽既是拳头产品，也是唯一产品。

值得关注的是，脾氨肽虽然是一款处方药，但多名家长表示，在丰安生物厂区门口购买时并不需要提供任何处方。

去年 10 月，童彤从省内某地驾车两个多小时到仙居，买了 60 支脾氨肽，每支 15 元。「一次也不能买太多了，这个粉需要冷藏，怕储存不好。」

作为外省人，刘梦对这种药厂直销的方式还是有所顾虑：「我只在网上看到过，靠谱吗？孩子吃的，还是医院里开比较安心。」

30 年，只靠一款药养活一个厂

在仙居当地人邹晴（化名）看来，最近几年脾氨肽火得有些「莫名其妙」。

「这个药确实很久了，我孩子小时候我也买过，当时 10 元/支也不便宜，没什么人买。现在 15 元/支了，还有外地人来排队。」

脾氨肽的热度，同样也反映在社交平台上。搜索关键词可见，关于脾氨肽的询问、求购、推荐、比价和经验分享帖层出不穷。

社交平台截图

偶有几个状似「避雷」的帖子，然而点进去仔细一看，也只是为了在结尾推荐另外一个品牌的脾氨肽。

某儿童医院呼吸内科医生邬楠（化名）表示，最近几年，来门诊主动咨询脾氨肽的家长确实越来越多了。「很多都是看了网上的推荐。脾氨肽原理上对免疫力有补充，但效果我觉得因人而异吧，主要还是需要激发儿童自身的免疫力。」

另一名曾在江浙沪某三甲医院儿保工作的医生仁欣艳（化名）则直言，脾氨肽「没什么用」。「科室里有很多医生会开，包括一些专家主任。据我所知，一盒 7 支装能拿到大概 20～30 元。」

脾氨肽的火爆，也客观体现在数据中。

据丁香园 Insight 数据库，脾氨肽最早于 1997 年在国内上市，此后 20 多年来，尽管并没有纳入基本药物目录、也并非医保药品，但依然积极地参与了地方牵头的区域集采。

以京津冀 3+N 联盟集采为例，脾氨肽 2mg 中标价格为 74.4 元每盒，平均每支不到 15 元。2024 年 7 月 31 日～2025 年 6 月 30 日的采购情况显示，不到一年时间里，脾氨肽采购金额超过 1360 万，采购数量近 90 万支，超进度 227% 达成。

图源：江西省药品带量采购和使用工作情况通报

通常来说，一家药企往往需要布局多个管线、多个产品。而丰安生物则有所不同，成立 30 多年以来，它有且仅有一个脾氨肽。

据天眼查，丰安生物员工（2024 年）共 267 人。有仙居当地人表示，丰安制药在当地算是「稳定、待遇好」的代名词：「现在根本不对外招聘，里面基本上全都是关系户，想进去必须找关系，一般的关系还不行。」

今年 12 月 11 日，有新闻报道显示，丰安生物总投资约 4.57 亿元，建设占地面积约 106 亩，总建筑面积近 7 万平方米的脾氨肽项目建设现场。计划于 2026 年投入试生产，投产后每年能产 5 吨脾氨肽冻干粉、7000 万瓶复可托。

不仅如此，丰安生物还早已推出了食养品牌——处方药脾氨肽摇身一变，又成了保健品的核心成分。

丰安旗下的保健品

机制尚未明确，上市近 30 年没进过指南

家长买得火热，药企赚得盆满，然而，一个似乎被忽略了的问题是，脾氨肽到底有用吗？

多个与脾氨肽相关产品和专利介绍中，都引用一篇 1955 年的研究作为脾氨肽的理论来源。

图源：丰安生物

论文截图

在当时，学界主流认知认为，细胞介导的迟发型免疫必须由活的淋巴细胞传递，研究作者 H. Sherwood Lawrence 则提出一个大胆猜想：如果把细胞打碎，是否还能传递这种免疫记忆？

Lawrence 选择了两个最经典的迟发型免疫模型：结核菌素和链球菌 M 蛋白。从皮试阳性的供体静脉血中提取白细胞，并使用多种方法将白细胞彻底破坏，再注射给皮试阴性的受体。

结果发现，共计 32 例受体中，13 例链球菌 M 蛋白实验受体和 3 例结核菌素实验受体出现迟发型皮试反应，Lawrence 据此推测，白细胞中可能存在一种「可自我复制的免疫信息物质」，进入受体后可长期改变免疫反应，但这种物质具体是什么仍然未知。

Lawrence 这一研究被视为脾氨肽的重要原理基础，但其中的局限性也非常显著。

首先，研究样本量很小；其次，研究结局指标是皮试反应，其灵敏度和准确度时至今日仍存在争议；此外，这种实验性的免疫转移与真正的临床疗效之间，还缺乏进一步证据。

更为关键的是，Lawrence 的研究是在严格控制条件下，通过人源白细胞成分的「人–人」注射；但以此现象为理论基础开发的脾氨肽制剂，则来源于异种动物（如猪或牛）脾脏提取物，并主要通过口服途径给药。

而这种外源性肽类物质，经口服后通常首先在胃肠道内经历酶解和水解，究竟能否保留原有的免疫学功能，仍然缺乏明确的研究证据。

在此之后，有关脾氨肽的原理研究并无进一步进展。

另一方面，尽管脾氨肽作为处方药已在我国上市近 30 年，但适应症（反复呼吸道感染、支气管炎、肺炎、哮喘、重症带状疱瘆及牛皮癣等）相关指南中，均未提及这一药物。

仅有部分专家共识提到脾氨肽，如《儿童腺样体肥大临床诊治管理专家共识》、《儿童上气道炎症性疾病联合治疗专家共识》、《免疫调节剂治疗鼻部炎症性疾病专家共识（2023）》等，但其中引用文献也多为小样本研究。

丁香园整理制图

时至今日，脾氨肽仍未在中国以外的地区获批上市。

策划：z_popeye｜监制：islay 题图来源：网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