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本报记者 张亦盈 谢甜泉
显示屏上,数百个“圆球”正静静悬浮。随着鼠标点击“播放”键,它们被唤醒,升起、分散,再聚合,一颗爱心赫然呈现。紧接着,这颗爱心的颜色从灿烂的橙色,渐变为温柔的粉色,最终定格为炽烈的红色。
这些“圆球”对应着同等数量的无人机,而在幕后指挥它们排列布阵的,是90后无人机群飞行规划员郑建妹。她负责为无人机群编排表演,被同事们称为“空中作画师”。夜空是她的画布,而代码就成了画笔。
今年7月,人社部发布第七批新职业,无人机群飞行规划员名列其中。日前,记者走进郑建妹就职的温州市鹿城区浙江御风航空科技有限公司,体验用代码在夜空中“挥毫泼墨”。
用最少“笔画”创作
“如果给你一个五四青年节的主题,还要融合亚运元素,但只有500台无人机的预算,你会如何设计演出?”刚见面,郑建妹就向我们抛来了“考题”。这也是她曾经遇到的一个难题。
2023年,郑建妹做了一个在旁人看来有些“跳跃”的决定。离开从业数年的平面设计行业,一头扎进一个几乎全新的领域——无人机群编队表演。“客户给了‘青年’‘亚运’等几个关键词,剩下的,要靠我们自己串联。”郑建妹说。这是她的独立“处女作”,一个来自温州本地的订单,需要结合五四青年节和迎亚运的主题。
“可以画个青年在运动。”我们接过“考题”,提出自己的想法。
“一个立体的人物形象非常‘吃’飞机的数量,但如果全是平面图,又过于单调。”郑建妹说,关键问题在于如何在有限的预算内做出新意。在她的最初设计图中,也有一个充满动感的立体青年形象,但受限于无人机的数量,最终不得不简化。
“那种感觉很复杂,就像画家被限制了颜料。”郑建妹坦言,这也是挑战所在。在她的引导下,我们理解了必须学会在限制中创作,用最少的“笔画”,达到最佳的效果。眼前,如何用500个点呈现好“青年+亚运”主题,是我们这次体验的破冰课。
郑建妹向我们展示了她的最终“剧本”。第一幕,无人机列队立方形矩阵升空;第二幕,组合成“新中心·大未来”的文字;第三幕,组合“五四青年节”的字体,3架小型纸飞机在文字中间穿梭……随后,3个跳跃青年的平面图依次亮起,一颗立体的爱心呈现出心跳的感觉。“剧终”时,“迎亚运”3个字在空中依次点亮,随即是一个立体足球在空中滚动。
“剧本”一共11幕,每一幕都只能用有限的500个光点在夜空中展现。“立体足球既有亚运运动的元素,也能在机数限制下呈现更好的视觉效果。”郑建妹说,想要成为一名合格的“空中作画师”,首先要成为编剧和导演,将客户需求翻译成兼具感染力与技术可行性的“空中剧本”。
在虚拟夜空排演
“剧本”敲定,接下来就进入“排演”阶段。
郑建妹打开电脑,向我们展示了将“剧本”变为画面的工具——一套基于专业动画软件开发的无人机编队系统,“我会先用绘图软件将每个画面都画出来,再导入这个系统,给无人机排兵布阵。”
我们看见,软件页面上是密密麻麻的网格与坐标,这就是无人机群表演的专属“排练厅”。“来,你们试一下。”郑建妹邀请我们坐到电脑前。她首先将绘图软件中设计好的“爱心”矢量图导入系统,再在屏幕上新建了500个圆球。“一个圆球,对应一台无人机。”她说。
我们的任务,便是将这些编号1至500的圆球,从地面升起,合理分布在爱心上,再让心“跳动”起来。
首先要设定起降。我们在选中所有圆球后,设定了起降高度。点击“播放”后,屏幕上的点阵缓缓从地面升起,并自动分层,拉开了彼此间的安全距离。“系统会自动防碰撞,如果地面摆放间距是1.5米,上升过程中,间距会自动调整到1.9米以上,非常智能。”郑建妹说。
接下来,我们要将圆球精准排布到爱心上,并让爱心“动”起来。系统虽然能让圆球一键排布,但并不精准,需要手动微调。“设置移动的效果,和你们剪辑视频相似,需要设定关键帧,第1帧圆球在原位,第20帧每个球向中心聚拢,第40帧再回到原位,这样反复,心就动起来了。”郑建妹在一旁指导我们操作,“系统会自动计算每架无人机从A点到B点的最优路径,我们只要告诉它们起点和终点,它们自己会跑过去。”郑建妹说。
最后,我们尝试让爱心变色。从第1帧的橙色,渐变到第20帧的粉色,再到40帧的红色。虽然系统能够通过参数设置让无人机灯光变色,但想要色彩过渡更加自然,仍需要设计师手动调色。“比如从橙到粉,再到红,我们需要把渐变色块像贴图一样‘喂’给系统,它才能一帧一帧地执行。”郑建妹说,这是为了变色过程足够精准,但也增加了工作量。我们仅是调整一个画面的颜色,就需要在时间轴上反复选中、应用、检查,很耗时费力。
郑建妹告诉我们,表演无人机的续航时间在40分钟左右,除去现场调试、预备的时间,演出的安全时间一般设置为15分钟,编程往往需要一周甚至更久。一场演出通常设置10至13个画面,每一个看似简单的画面变换,背后都是成百上千个指令的精准协同。
她用系统生成了一个模拟视频,这就是最后的预演效果。我们点击“播放”,看到自己参与编排的爱心在虚拟夜空中缓缓出现、变色,成就感油然而生。
这个舞台很有戏
当被问及对这个新兴职业的未来如何看时,郑建妹既有憧憬,也带着清醒。
她分析,如果只做编程,需要的是美术基础、软件操作经验和空间想象力。但如果要掌控全程,从现场信号勘测、机群表演编排到现场执行都得懂,那门槛就提升了许多。
郑建妹坦言,这个行业正面临着成长的烦恼。首先是激烈的市场价格战。一场无人机表演,成本包括设备损耗、人员开支、前期策划等,价格根据市场变化,比如节假日通常是平常价格的两三倍。但现在有些公司为了抢单,拼命压价,压缩了整个行业的利润空间。其次,是难以预料的风险。“我们最怕的就是天气突变和现场未知的信号干扰。有一次表演,一架无人机在起飞一米高时突然掉落,排查后发现可能是公园路灯突然通电,产生了电磁干扰。这种风险,再详尽的前期勘测也难以完全避免。”她说。此外,这个职业有时候得“看天吃饭”。“一场表演,前期所有工作都做好了,就等按‘起飞键’。但如果突然下雨,我们前期很多努力都可能作废。这种不确定性,是这个职业自带的属性。”郑建妹说。
尽管挑战重重,但郑建妹依然看好这份新职业的未来。她告诉我们,与烟花相比,无人机表演环保、可重复、叙事能力更强,在景区常态化表演、城市形象宣传、大型庆典活动中,有着不可替代的优势,“就像烟花设计师一样,无人机群飞行规划员也会随着技术普及和市场需求的增长,走向更精细、更专业的分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