澎湃新闻记者 陈沁涵

当地时间2025年12月14日，智利圣地亚哥，智利共和党总统候选人何塞·安东尼奥·卡斯特在总统决选结果公布后发表讲话。 视觉中国 图

拉丁美洲又一国家急剧右转。

当地时间12月14日，智利总统选举第二轮投票中，极右翼政党智利共和党候选人何塞·安东尼奥·卡斯特击败左翼执政联盟候选人珍妮特·哈拉，当选新一届智利总统，将于明年3月就职。

智利现任总统加夫列尔·博里奇是该国自1990年恢复民主以来最左翼的领导人。现年59岁的卡斯特则成为数十年来最右翼的一位。

卡斯特是德国移民的后裔、拥有9个孩子的天主教徒，曾公开表达对智利前军事独裁者奥古斯托·皮诺切特的钦佩。对智利人而言，这是一张熟悉的面孔。卡斯特拥有20多年的政治经验，担任国会议员十余年，3次竞选总统，为人低调。

14日，在圣地亚哥卡斯特的竞选总部外，支持者们身披智利国旗欢呼雀跃，街头小贩兜售印有“让智利再次伟大”（Make Chile Great Again）的红色帽子，还有人干脆选择了原版的“让美国再次伟大（MAGA）”帽。

卡斯特以反对堕胎和同性婚姻闻名，承诺驱逐非法移民、建设最高安全级别的监狱、削减政府开支。他对移民的处理方法被认为受美国总统特朗普做法的启发，他本人也多次称赞特朗普。

他的计划还包括修建边境墙，组建一支专门的警察部队追踪并驱逐非法居留者，并在边境地区增加军队部署。此举颇具争议，但回应了该国居民对近年来移民激增与犯罪率上升的双重担忧。

“并不是人们在4年里突然变得更法西斯，而是人们抛弃了左翼。”智利天主教大学政治学家戴维·奥特曼对路透社说，由于几乎不存在政治中间地带，选民只能向右靠拢，那是唯一的落脚点。哈拉可能因被视为“延续现政府路线的候选人”而受到影响。

美国国务卿鲁比奥15日向卡斯特表示祝贺。卡斯特的胜选，使拉丁美洲又多了一位在立场上更接近特朗普的右翼领导人，也使智利与该地区右转的阿根廷、厄瓜多尔、哥斯达黎加等国站在了一起。

纳粹党员之子，家族曾效力军政府

在圣地亚哥以南的帕伊内郊区，阿尔卑斯风格的屋顶、布谷鸟钟、香肠工厂，留有德国移民的痕迹，卡斯特就是在这里长大的。

卡斯特的父亲是一名德国移民，曾是纳粹党员和陆军中尉，二战后逃往南美，妻子和孩子也随之迁居，最终在圣地亚哥南部的帕伊内定居。卡斯特曾解释称，他的父亲是被迫参军，并非自愿支持纳粹。

卡斯特的父母从路边小摊卖肉起家，生意逐渐做大，创办了一家利润丰厚的香肠企业。在帕伊内郊外的林德多斯村，几乎每个人都在卡斯特家工作过或认识在那工作的人。“只要敲工厂门，就能拿到香肠和肉屑。整个村落都因他们而获得温饱。”当地居民对彭博社说道。

1966年出身这个巴伐利亚移民家庭的卡斯特，成长于智利的政治动荡时期，社会主义总统萨尔瓦多·阿连德在1973年被军事政变推翻，随后皮诺切特将军建立军政府，进行了长达17年的独裁统治。那段时间，约有4万人被处决、拘押或失踪。

在皮诺切特掌权期间，卡斯特的已故兄长米格尔·卡斯特曾任智利内阁部长和中央银行行长，他是著名的“芝加哥男孩”，推动了放松监管和私有化的“休克疗法”经济政策。

（注：“芝加哥男孩”是指20世纪70年代和80年代，一群崭露头角的智利经济学家，大多数人都在芝加哥大学经济系接受教育，深受芝加哥学派等新自由主义经济理论的影响。）

卡斯特考入了智利天主教大学法学院后，1988年智利举行历史性公投，决定是继续由皮诺切特执政，还是迈向民主政府。仍是学生的卡斯特为维持皮诺切特执政奔走拉票，但最终公投失败。

2017年竞选时，卡斯特曾声称，若皮诺切特仍在世，会投票支持他。但是到2021年回答此类问题时，他则更为谨慎：“任何侵犯过人权的人，无论军方与否，我都不支持。”

卡斯特自塑为民族主义者，称移民“贬低我们的国旗和传统”。他强调，每5个婴儿中就有1个是外国人，威胁到智利的“身份”。他于1996年加入智利右翼政党独立民主联盟， 在当年10月举行的智利市政选举中，当选圣地亚哥首都大区布因市议员，4年后卸任，随后连续四届当选智利国会众议员。

卡斯特在众议院任职的十多年，获得了圣贝尔纳多主教的支持，这位主教撰写文件指示教区反对紧急避孕和同性婚姻的人士。“我进入政界是作为天主教徒。”卡斯特在2023年的一次采访中说，“首先我是天主教徒，其次才是政治家。”

2016年，卡斯特从智利独立民主联盟退党，以独立候选人身份竞选总统，但得票不足10%。2021年，他以自己创立的共和党名义参选，支持度明显上升。他在电视节目中展现出慈父形象，孩子们唱着民谣，妻子玛丽亚·皮娅·阿德里亚索拉弹着吉他。几天后，卡斯特在总统决选中败给左翼千禧一代加布里埃尔·博里奇。

第二次竞选总统时，卡斯特的强硬政策与选民情绪并不契合。当时正值新冠疫情冲击，反对不平等的大规模抗议，以及制定新宪法的希望主导了社会氛围。

自2010年以来，智利人在每一届总统选举中都在左右翼政府之间轮替。卡斯特的第三次挑战，吸取经验、调整了策略，淡化过去强调的传统家庭价值观，转而向选民传递法治、反移民、小政府的信息，以回应对犯罪、经济停滞和社会变革感到焦虑的民众。

许多厌倦了左翼执政4年高犯罪率和低增长的智利人对媒体表示，尽管心存顾虑，他们仍会投票支持改变。

利用选民对犯罪和移民的恐惧

“在这里，没有某一个人赢，也没有某一个政党赢。是智利赢了，是希望赢了，那种没有恐惧地生活的希望，不再有折磨家庭的恐惧。”14日，卡斯特胜选后对数千名支持者发表演讲。他反复提到智利人生活在“恐惧”之中，并承诺他领导的政府将以“极大的坚定性来对抗所有伤害我们的人”。

《经济学人》指出，卡斯特会赢得选举，主要得益于人们对犯罪和移民的恐惧。

根据民调机构益普索（Ipsos）近期的一项调查，近三分之二的受访者认为犯罪是他们当下最主要的关切，这一比例是全球平均水平的两倍。第二大关切是控制移民，这也是卡斯特承诺将严厉打击的一个问题。智利国家统计局的估测显示，该国2000万居民中200万是移民，其中30多万人为非法移民，许多人来自委内瑞拉。

据《卫报》报道， 在过去十年中，智利移民人数翻了一番，原因之一是约70万名委内瑞拉人在本国经济崩溃之际被迫离境。委内瑞拉、秘鲁、哥伦比亚和厄瓜多尔的帮派活动活跃，尤其是与委内瑞拉黑帮团伙“阿拉瓜火车”（Tren de Aragua）有关的犯罪增加，引起了智利公众的高度关注。

今年，特朗普政府将“阿拉瓜火车”定性为“外国恐怖组织”，该团伙已在智利北部边境城市阿里卡等地站稳脚跟，其最早的一些目标是委内瑞拉移民和寻求庇护者，之后肆意谋杀、绑架和贩卖人口。智利法院7月对“阿拉瓜火车”12名成员犯下的多项罪行重判，合计刑期300年。

卡斯特多次将移民描绘为安全形势恶化的原因，很大程度上围绕着回应公众恐惧来塑造自己的竞选活动。他已对非法移民下达最后通牒，要求他们在明年3月11日（总统宣誓就职日）前离境，否则将“只留身上的衣服”被驱逐出境。

值得注意的是，卡斯特在谈及非法移民时淡化了驱逐中的强制因素，称“我们的做法非常明确：不使用暴力，只是执法。我不必带着武器去找某个人，你会来找我。” 其设想是，当非法移民使用公共服务时就会被发现，然后自首。

今年5月，卡斯特发布安全治理计划，提议在帮派势力强大的地区加强警力和军力部署；对被判有组织犯罪的人实施更严厉的惩罚，包括强制性的最低刑期、在最高安全级别设施中服刑，以及对顶级贩毒集团头目实行“完全隔离”，不允许他们与外界有任何接触。

路透社称，智利仍是拉丁美洲最安全的国家之一，2024年该国的凶杀率约为每10万人6起，远低于邻国厄瓜多尔。智利的实际犯罪水平与公众感知之间存在差距。一些选民对今年选举中过度强调犯罪问题表示怀疑，他们认为政客和媒体放大了对犯罪的渲染，令选民感到担忧，竞选者则利用这种恐惧制定政策，以拉动更多选票。

智利“和平公民基金会”执行主任丹尼尔·约翰逊警告说，对犯罪的过度恐惧可能带来现实世界的后果。“如今，去消费艺术、外出看戏、去餐馆吃饭的人更少了。所以这不仅限制了个人的生活质量，也限制了经济发展。”

卡斯特在安全方面的“铁腕”做法或许能使智利人对安全的担忧有所缓解，但要持续降低犯罪率，需要更为复杂的政策，而卡斯特对此着墨较少。

支持自由市场，批评反犹立场

卡斯特承诺组建一个“紧急政府”，经济政策则是右翼的传统做法。他的思想植根于经济新自由主义，强烈支持自由市场，在竞选纲领中写道 “国家不创造就业和财富。国家摧毁它们。”

他主张更灵活的劳动法、削减企业税、减少监管，在竞选期间提议在上任18个月内削减60亿美元的公共支出，相当于一年预算的7%，而不触及福利。许多经济学家认为这是极其不现实的。

多年来，智利政府支出一直高于收入，但债务仍然相对较低，大幅度削减开支被认为可能拖累增长。尽管如此，卡斯特表示，在其政策推动下，经济每年可增长4%，明显高于2025年2.4%的预测增速。

“我没有听到任何能够表明他们可以改变潜在增长率的东西。”智利中左翼前财政部长安德烈斯·贝拉斯科则表示。

据彭博社报道，有经济学家指出，智利预算中很大一部分用于养老金、健康和教育，几乎没有空间进行快速或大型的调整。而且，卡斯特的核心智囊大多在智利中间派技术官僚体系之外，他上任后将需要建立更多桥梁以填补团队并与国会合作。

智利国会日益分裂，使得总统执政变得越来越困难。即将卸任的博里奇在任内未能通过重大改革，因为执政联盟未能在国会中获得多数席位。卡斯特可能也将面临类似的逆风，右翼政党在众议院的席位不过半。

在国际舞台上，卡斯特活跃于基督教民族主义圈子。今年5月在布达佩斯保守政治行动会议上，他表示将效仿匈牙利领导人欧尔班的做法来打击非法移民。9月，他在罗马会见意大利总理梅洛尼，称赞她的强硬移民政策。

“这是我们地区在捍卫生命、自由和私有财产方面又向前迈出的一步。”阿根廷总统米莱14日晚在社交媒体上发文说， “我确信我们将携手合作，让美洲拥抱自由的理念，并摆脱21世纪社会主义的压迫……！！！”

卡斯特是现任总统博里奇外交政策的主要反对者之一，并在竞选期间承诺“将纠正博里奇犯下的错误”。他去年3月曾在社交平台上发文说：“智利的外交关系至关重要，不能为了迎合总统的个人好恶而置国家利益于不顾。博里奇再次将以色列排除在FIDAE（圣地亚哥国际航空展）之外的做法，暴露了他的反犹主义立场，这是一个不负责任且明显带有意识形态色彩的决定。”

尽管围绕这位新当选总统的争议性话题不断，智利大学政治学家伊莎贝尔·卡斯蒂略对媒体表示：“在政治上，卡斯特不那么极端。”

14日，在圣地亚哥街头，有人高唱国歌，高呼“皮诺切特！皮诺切特！”，并紧握这位已故独裁者的肖像。还有一名选民打扮成特朗普的模样。卡斯特的一名支持者对英国广播公司（BBC）表示，两名总统候选人都无法完全代表所有人，但继续维持现政府路线被视为“更糟糕的选择”。而哈拉的支持者则担心卡斯特让智利回到极右翼的历史阴影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