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河西来决昆仑，咆哮万里触龙门。12月7日，大雪节气，一位头发花白、戴着黑色半边框眼镜的长者穿梭在黄河在建项目施工现场，神情专注，时不时给出建议。

他就是荣获首批“河南楷模”称号的张金良，黄河勘测规划设计研究院有限公司首席科学家。四十余载春秋，从青丝到白发，他把人生最美的年华，都献给了这条中华民族的母亲河；他攻克了一系列制约黄河治理的世界级难题，以技术创新推动黄河治理技术实现多项从“0”到“1”的突破。

“黄河需要什么，我们就研究什么”

“我报考水利专业是因为一张白面饼。”张金良回忆，“小时候，一次烙了一天的饼，但母亲告诉我不能吃，这是给灾区的。”水灾多发，让童年的他萌发了学水利的志向。

1985年，22岁的张金良从天津大学毕业。此后的14700多个日夜，张金良的人生轨迹始终与黄河重叠。

“服务治黄是我们存在的价值。”他的办公室堆满图纸资料，墙上挂着巨幅黄河流域图，红蓝标记密布。最显眼处，是一张泛黄的照片——2002年，我国首次黄河调水调沙试验现场。

时任黄河防办主任的张金良在防汛指挥部连续值守七天七夜，和同事们吃住在办公室，眼睛里布满血丝。“那是水利史上最大规模的人工原型试验。”回忆往事，张金良目光炯炯，“当时压力太大了，每秒2600立方米的流量，稍有闪失后果不堪设想。”

2002年7月4日，小浪底水库闸门徐徐开启。人造洪峰如巨龙出闸，河床受到剧烈冲刷，下游“卡口”河段全线贯通。监测数据显示：短短10天，河道冲刷泥沙3620万吨，下游河道过流能力提升400立方米每秒。

2004年，黄河调水调沙第三次试验，张金良提出了利用水库群联合调度实施“人工塑造异重流”方案。他带领团队就沙源选择、洪水演进推演、对接水位研究等环节逐项攻关，并绘出了调度图。第一份调令发出，水流经过上千公里演进，到第6天下午，裹挟着泥沙的浊流从小浪底水利枢纽排沙底孔喷薄而出！

“成功了！”指挥部沸腾了。世界上第一次实现了“异重流”的人工塑造，为水库高水位排沙开辟了新途径！

早在1981年，三门峡水电站因机组磨蚀被迫停运，后虽开展汛期发电，但效益一直较差。1996年张金良组织攻关团队，开展了三门峡水库汛期浑水发电水库调度原型试验。

无数次失败，无数次重来，他和团队最终确立“洪水排沙，平水兴利”的运用规则。如今，三门峡水电站汛期稳定发电，累计增发电量72.3亿千瓦时，机组磨蚀降低35%—60%，创造经济效益16.9亿元。

“在黄河面前，我们都是小学生”

“治黄是实打实干出来的，数据不能差一分，方案不能少一策。”在四十多年的治黄生涯中，他长期扎根野外一线，从黄河源头到入海口，从水库大坝到黄土高原，足迹遍布黄河流域。

2021年秋，黄土高原沟壑纵横的陕甘交界处，一支考察队艰难跋涉。为首的一位长者脚踩胶鞋、裤腿沾满泥浆，正是年近花甲的张金良。

此行是为了攻关淤地坝“漫顶连溃”世界难题。我国黄土高原有淤地坝5.83万座，一场暴雨可能导致坝系连锁溃决。张金良带领团队，踏遍千沟万壑，采集上万份土样。

深夜的临时实验室里，灯光彻夜不灭。“再加0.3%的固化剂试试。”张金良盯着实验仪器，眼睛熬得通红。经过347次配比实验，他们终于研发出高性能无机黄土固化剂，发明新型坝工结构，使拦沙库容提升30%—40%，单方拦沙成本降低25%—35%。

这项技术革新了近400年来传统淤地坝建设运用理念，如今，已在甘、陕、蒙新型淤地坝建设中推广应用。

张金良常说：“在黄河面前，我们都是小学生。”办公室书柜里，塞满泛黄的笔记本，摞起来有一人多高。每本都密密麻麻记满观测数据、计算推导、问题思考。随手翻开一页，是2016年8月17日的记录：“西线调水隧洞岩爆机理尚不明确，需研究地应力与岩体结构耦合作用……”

正是这种“小学生”心态，让他攻克了一个个世界级难题。针对超硬岩掘进“破岩难”，他发明“水力劈裂溅射+压剪拉破岩”新方式，研发国内外首台超高压水力耦合破岩TBM装备；面对黄河下游“二级悬河”，他提出“三滩分区治理”新方略，构建“高滩建镇安居、二滩生态集成、嫩滩生境成廊”的空间格局……

“我愿做黄河里的一粒沙”

在每周一次的青年沙龙上，年轻人争得面红耳赤，张金良静静地聆听着。讨论白热化时，他才开口：“这个思路有创新，但忽略了一个关键——泾河汛期含沙量峰值可达800公斤每立方米……”

深入浅出的分析，让年轻工程师茅塞顿开：“张总就像行走的‘黄河数据库’，随便一个工程细节，他都能讲出几十年来的演变历程。”

“治黄是场接力赛，我得把接力棒稳稳交到年轻人手里。”这种传帮带，张金良坚持了20年。他倡导“五年成才计划”——新进青年人才必须下工地、钻隧洞、驻现场，“图纸上看百遍，不如现场摸一遍。”他的学生中，已有37人成长为教授级高工，12人担任重大工程项目负责人。

四十多年来，张金良主持编制《黄河流域生态保护和高质量发展水安全保障规划》，提出南水北调西线新方案、黄河下游三滩分治新方略；担任古贤水利枢纽等6项国家重大工程设计总工程师；获国家科技进步奖一等奖、全国创新争先奖等荣誉……在黄河治理的征程上树立了一座座技术丰碑的他，却最爱别人称他“老黄河”。

采访结束时，夕阳把河水染成金色。张金良突然转过头，眼神清澈如少年：“如果人生重来，我还会选择黄河。我愿做黄河里的一粒沙，随着大河奔流，去往需要我的地方。”

黄河无言，奔涌东流。一代代治黄人正如这河中沙粒，微小却不可或缺，汇聚成守护母亲河的磅礴力量。而张金良，用四十余年光阴，无怨无悔，在万里黄河畔，刻下了一个共产党员最深情的告白——以身许国，一生治黄。（河南日报记者 谭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