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日，备受关注的赵小娴与合伙人曹某某合同纠纷案二审延期开庭，原因是一审和二审法官名单中均出现“张静”，没有遵循规避原则，锡林郭勒盟中级人民法院回应后续将调整。

此细节为赵小娴发现，她是“3000平方米的超市被16名员工偷倒闭事件”中的当事人，她感慨，如果不是5年都在打官司，自己对法律流程便不会那么熟知。

2021年1月，由于要照顾患病的丈夫，她开始与曹某某合伙经营超市，8个月后超市便倒闭。紧接着她得知，在曹某某的经营管理下，不但发生员工盗窃事件，还因欠下供货商几十万元被起诉，此外还有货物出账对不上，部分供货商私自拉走货物等情况。而她和丈夫奋斗半生的百万积蓄，也随着超市的倒闭一并化为乌有。

在赵小娴积极报警维权期间，她的合伙人曹某某却一概不管，还曾打电话劝阻赵小娴。此外，他还把店长及几名盗窃员工，招聘到其名下的另一家超市工作，“我实在不理解，带头偷了你超市的店长，你不积极抓他就算了，还能继续招他工作。”赵小娴说。

赵小娴告诉九派新闻，她估计二审会在12月底进行，而判决结果出来，可能会等到明年，此外与供货商的诉讼还未结束。

【1】合伙开超市8个月后从百万身家到背债几十万

赵小娴把拿到的判决书都放进一个纸盒子里存放，共32起诉讼，历时5年，近70份判决书，叠起来高22.5厘米。诉讼材料则放满了一个书架、三个抽屉、三个22L容量的收纳箱外加一个45L容量的收纳箱。

“这5年，基本上什么事都做不了，主业成了‘诉讼’。”她感慨。

赵小娴收到的判决书。图/九派新闻 黄家樑

2003年，她和丈夫来到锡林浩特营生，她是河南人，丈夫则来自河北魏县。两人进厂打过工、卖过手机，做过矿泉水销售，也开过特产店。2019年在机缘巧合下，从一个老乡手里接手了市中心商场一个3000平方米大的超市，二人把150万元的积蓄全都投入其中。赵小娴主要负责超市的经营，丈夫负责送货，一个月的净利润能稳定在2到3万元。

变故发生在丈夫生了一场大病后。2021年1月份，丈夫袁林（化名）确诊脑膜瘤，经历12个小时手术后转危为安，却还是留下了癫痫后遗症。

几天后，还在医院照顾丈夫的赵小娴接到超市店长打来的电话，让她赶紧回来，一位自称曹总的人拿着与商场签订的租赁合同，要来超市点货。此时赵小娴与商场的租赁合同还剩4年半，由于与商场存在电费纠纷，还没清算明年的租金。

赵小娴连忙从北京赶回了锡林浩特，此时才得知，商场老板直接跳过了她，和曹某某签了一份为期9年租赁合同。商场老板给出了方案，要不就和曹某某一块合伙开超市，要不就转兑给曹某某。

赵小娴称，她得知曹某某在当地还经营着9家超市，便同意了与其合伙经营超市的提议。“当时想着这样也好，超市由他经营，我好专心照顾丈夫。”

赵小娴和曹某某于2021年1月签订的“合伙协议书”显示，曹某某以现金形式认缴150万元，持有公司60%股份；赵小娴以货物方式出资，认缴100万元，持有公司40%股份；超市的零售经营决策权归甲方，也就是曹某某所有。协议规定每个月核对财务经营状况，满12个月才开始分红。

其间，赵小娴一直忙着照顾术后还无法动弹的丈夫，未过问超市的经营情况。8个月后，曹某某告知赵小娴，超市经营不善要倒闭了，并说要把超市转兑。

赵小娴不同意，她觉得，至少要把超市剩余货物盘点完，退给供货商，尽可能收回一些本钱，然后把合伙双方的账给结了，再考虑转兑一事。于是双方分别请人清算超市剩余货物，曹某某选择让超市员工进行清算，赵小娴则从外面请了审计。

清算前，曹某某拿来一份协议书让赵小娴签字，上面写着：盘货期间所有参与盘点的员工，一切行为不用负法律责任。超市参与清点的员工以及曹某某均已在上面签了字。赵小娴觉得不可思议，不用负法律责任的话，清点货物还有什么意义。

也是在清点货物时，赵小娴发现了更让她惊讶的事情：超市共16名员工，均存在长达数月的监守自盗行为。

【2】有盗窃员工被判刑后，合伙人将其招到自家超市继续工作

超市入口。图/九派新闻 黄家樑

发现员工盗窃行为的契机是货架上多出来的近10条奶茶粉。中午吃完饭后，审计回到超市清点时发现，已经清点完的奶茶粉货架上，凭空多出一堆奶茶粉。赵小娴查看监控发现是一名员工放上去的，此外，这名员工还拿了货架上的高价口香糖，边吃边放进兜里。

该员工称她签了清点期间不用负法律责任的协议书，所以不算盗窃。赵小娴说她可没签协议书，一气之下报了警。该员工被叫去警察局时一下子慌了神，哭着承认偷了东西，不只是她，超市员工在曹某某经营超市时都偷。赵小娴随后以超市被员工盗窃商品为由再次报警。

民警让赵小娴返回超市倒查此前一段时间的监控，监控显示，近两个月内，16名员工都有偷拿商品的情况，而再早之前的监控视频已被后来的视频覆盖。

锡林浩特市公安局2021年9月出具的立案告知书显示，公安机关决定对收银员盗窃案立案侦查。为收集证据，赵小娴曾在派出所连续看了一个月的监控视频，并把相关视频分类提取出来，“光是我自己保存的视频就一万多个。”

有女员工推着1700多元的货物以1元或5角钱结账，有员工直接叫快递员把未结账的商品寄走，还有员工叫上其丈夫一起把货物推走，再在监控面前假装扫码。另发现超市有多笔5元结账记录。

一名跟着赵小娴工作三年的员工曾给她发信息说，是曹总（曹某某）把超市做坏的，偷盗是因为其把管理这块放松了无人管，“店长带头拿东西，还让员工拿，不给就说店长让来拿的。”

超市店长刘某云是赵小娴儿子的大学同学，在曹某某没合伙前便在超市上班，后来被曹某某提拔为店长。“曾经他爸患病需要输血，我儿子还自费去北京献过血，没想到最后这样对我们。”

此后，该案中至少6人因涉盗窃罪先后被起诉，多数被判缓刑，赵小娴深感此过程的波折与不易。

例如有一名疑似偷窃超市商品较多的员工刘某某一直未被处理，2024年5月和10月，处理此案的锡林浩特市公安局先后对刘某某作出《不予行政处罚决定书》《终止侦查决定书》。而后赵小娴提出行政诉讼，二审法院内蒙古自治区锡林郭勒盟中级人民法院判决，公安部门2024年5月出具的对刘某某《不予行政处罚决定书》程序违法，予以撤销。

可今年9月，公安部门再次出具了一份与此前内容一样的对刘某某的《不予行政处罚决定书》。

还有在2022年过年期间，办案民警刘伟曾在电话中向赵小娴索要办案费，她将通话录音固定证据后向有关部门进行举报，随后刘伟被处分，调离了岗位。

在赵小娴积极报警维权期间，她的合伙人曹某某却一概不管，还曾打电话劝阻赵小娴。此外，他还把上述提到的刘某云及另外几名盗窃员工，招聘到其名下的另一家超市工作，“我实在不理解，带头偷了你超市的店长，你不积极抓他就算了，还能继续招他工作。”赵小娴说。

除了发现员工盗窃外，赵小娴还发现有供货商也把超市的货物往外运，“我看着监控，一下子就哭出来了，那么大的供货商也拿东西，太欺负人了！”其中海天酱油的一个供货商，把二维码藏在收银台上，顾客以1分钱的价格购买酱油后，相关电商平台能返5元钱，疑借此牟利，赵小娴将其诉至法院。此外，曹某某对于此事表示，超市所有供货商和商品特价活动均交给店长刘某云和另一名员工负责调价、定价，供货商的“一分购”活动由店长刘某云负责，他并不知情。

该案件经历一审、二审、再审、重审一审、目前正在重审二审等待判决，共计历经5次开庭。

【3】为节省律师费自学法律独自出庭，多家审计机构无力清算

当审计把超市的货物清算完时，赵小娴才知道超市出现了200多万元的亏损，此外，她还得知超市欠了20家供应商共几十万元的货款。从2021年12月开始，陆续有供货商起诉，基本上所有诉讼均有赵小娴出庭应诉，曹某某只出庭过头两次的庭审，随后拒绝出庭，称这些案件与其无关。其中有10多起案件一审判决为赵小娴独自偿还债务，最终二审都改判为和曹某某共同偿还。

赵小娴只在开头几次诉讼中请了律师，随着诉讼越来越多，考虑请律师的成本太高，她便自己出庭应诉，她专门购买了近10本法学知识的书籍进行学习，“不但是都看完了，这五年下来，还精通了。”

赵小娴购买的法学书。图/九派新闻 黄家樑

此外，赵小娴还发现，曹某某经常将合伙超市的货物拉到自家超市中售卖，出现了大量货物数量与货款对不上的情况，例如合伙期间共采购了二十二万多元的鸡蛋，最后有十万八千元的鸡蛋对不上账，不知去向，“半年等于丢了十多吨鸡蛋，员工偷也偷不了那么多。”

对于这一点，曹某某在2022年10月17日警方的问询笔录中称，确实有过将合伙超市的货物拉到别的店铺出售的情况。其称把合伙超市当成了储存货物的一个点，会把货都卸在合伙超市后，再从合伙超市拉到他的各个店铺售卖，而这些货物并未入合伙超市的账。“但是我最后没有捋清楚，导致我和赵小娴开始打官司。”

2022年4月1日赵小娴与曹某某的合同纠纷案被法院立案，于2025年8月在锡林浩特市人民法院一审开庭审理。

原告赵小娴诉求与被告进行财产清算，要求曹某某补足认缴出资，并付剩余财产分红8万元，承担违约责任。并要求以其保全的被告合伙出资款清偿合伙债务。

据判决书，被告曹某某辩称，其出资已超过150万元，多出了一百万元，超市的蔬菜水果都是其供应，而最终并未给其结算该款。他并没有财务的交接单，一直同意清算，超市并未盈利所以没有分红。不同意个人清偿，属于合伙经营供应债务。

最终法院判决，由于原告、被告均无法提供合伙期间的完整资料，导致合伙财产多家审计机构无法审计清算，驳回了赵小娴的诉求。

九派新闻看到，在最后一家审计机构的退回函中称，后期发现涉案主体超市存在大量的盗窃行为，且超市货物收发管理存在问题，本机构缺乏技术力量去核对金额和货物数量。

赵小娴不满判决提起了上诉，目前二审尚未开庭。

【4】当事人：怀着愧疚而坚持诉讼，不能就这么算了

赵小娴的儿女都不知道官司详情，而丈夫身体不好，更没让他插手，“本来就够糟心了，让我一个人糟心就得了。”

赵小娴想，如果能挽回一部分损失，还想再开一个超市，这次开小一点的，几十平方米的就行，给她和丈夫养老，至少不用再开着那辆7年前买的破旧面包车，去牧区奔波送货维持生计。

送货是今年才开始的，货物是丈夫老家魏县的小米、小麦、杏干等特产。牧民常年吃牛羊肉，特别是杏干，饭后能解腻，很受当地人的喜爱。两人一个月至少会送三趟货，到牧区要开上百公里的路，出一趟门得要两三天后才回来。下雪时，冷冽的白毛风会贴着路面乱窜，“一般人不敢开车”，赵小娴会和丈夫轮着一人开半天，有时丈夫开到一半癫痫后遗症发作，在副驾的她便紧急停车，边休息边等丈夫的癫痫症状过去再启程。

赵小娴的一位朋友曾感慨，她不但照顾患病的丈夫，还要应付那么多官司和诉讼，一般人早撑不下去了。

赵小娴觉得自己没那么厉害。她说除了争一口气外，更多是因愧疚而坚持，如果当时丈夫生病后，她没有自作主张同意跟曹某某合伙，可能就不会出现后续的一系列事情。在她的设想里，本来她们家是有能力给今年结婚的儿子买一套新房做婚房，而不是住原来的房子。

而丈夫袁林从未怪过妻子，他同样认为是自己占主要原因，他说此番话时妻子并不在场：“如果我没生病的话，就没这事儿了。”平日里，妻子出门大多时候是往法院跑，他则会留在家中做好饭等着妻子回来。

在发现员工监守自盗后，曹某某曾给她打来电话，说这些员工上有老下有小的，怎么忍心报警抓他们，就这么算了吧。赵小娴觉得凭什么那么算了，她认为，既然做了违法的事，那就要承担相应的后果。

九派新闻记者 黄家樑 编辑 武菲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