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深圳开挖全国体量最大填埋场
110米高“垃圾山”连根拔起!
还城市超100万平方米产业空间
11月底的一个清晨,罗湖区银湖山麓一派火热。
挖掘机调度员陈锦国拧开装满浓茶的水杯,走进驾驶室。他面前的玉龙填埋场,被一块11.69万平方米的超大绿色天幕覆盖。
天幕之下,数十台挖掘机正开足马力作业。这里是玉龙填埋场,沉睡着255.15万立方米的陈腐垃圾,体量足以填满1000个国际竞赛泳池。

开挖现场。
这是迄今为止全国体量最大、全量开挖的垃圾搬迁治理工程,一场规模空前的“城市肿瘤切除手术”正在进行。它将通过总投资21.7亿元的环境修复工程,转型为聚焦人工智能、生命健康、数字经济的“数创智谷”产城融合新空间,实现浴火重生。
为城市做“切瘤”手术
“三号区域膜已掀开,往东南平移两米开挖,土层含水量高,铲斗别太满,挖完立刻覆膜。”陈锦国沿着临时铺设的碎石路走下高坡,对着对讲机叮嘱。他身后的挖掘机,正将混杂着塑料、织物和污泥的陈年垃圾装入等候的渣土车。
还未等粉尘飘散,一旁的雾炮机就喷出细密的水雾,将扬尘锁在原地。
“这活儿,精细得像做手术。”陈锦国刚到这里时,面对的还是一座约110米高的“垃圾山”。如今,“山体”已削去约15米。
位于罗湖红岗路清水河路北侧的玉龙填埋场于1983年启用,是深圳早期建设的城市垃圾填埋终点站,那时人们习惯称它“玉龙坑”。2005年底,填埋场正式封场。
早年的荒郊野岭,今天已成为城市中心区域。“垃圾山”像城市的巨大肿瘤,与周边建成区格格不入。而土地资源的紧缺,又倒逼城市从根本上探索“垃圾山”治理新路径。
2024年,随着深圳“整体规划、连片开发”战略落地,这片填埋场迎来了脱胎换骨的重大转机。
目前,这里每天开挖垃圾6000立方米,每天筛分5000吨各类垃圾,每天进出渣土车500至600车次。
给垃圾装上“呼吸系统”
站在观景台上,中兰环保技术负责人赵文阀指着天幕覆盖的核心作业区:“这是现在国内最大的天幕系统,最大跨度280米,是我们破解‘邻避效应’的关键。”
“它就像给填埋场搭了个巨型帐篷。”赵文阀比划着。这套系统不仅实现视觉阻隔,还安装了除臭喷淋系统,能有效降尘除臭、控制污染。
顺着他指的方向,数十根白色管道从堆体中伸出,连接着远处的鼓风机。
“这是快速好氧预处理系统,我们每隔15米就梅花状布置注气井和抽气井,通过空气流通,加速堆体中有机物的降解,降低堆体的甲烷和臭气浓度,相当于给垃圾堆体安装‘呼吸系统’。”

货车驶入晾晒车间。
不远处,一台雾炮车缓缓驶过。赵文阀特意停下脚步,指着雾炮出口的添加剂罐解释:“里面是植物除臭剂,不仅能降尘,还能分解臭气分子。风大的时候,水雾在阳光下能映出好几道小彩虹。”
这里能穿白衬衫
上午10时,“00后”环境监测员成后冰背着便携式监测仪,踏上了当天的第一趟巡检路。
他蹲下身,将监测仪探头贴近地面。屏幕上跳出一组数据:“甲烷浓度0.3%,硫化氢未检出,臭气浓度8,全部达标!”
这个戴眼镜的年轻人,话语里透着骄傲:“我们的标准比国标严格得多。在这里上班,白衬衫穿一天,领子都不脏。”
他的底气,来自遍布全场的智慧监测网络。深层位移、边坡稳定、地下水水质、噪音分贝……数据每秒刷新。

智慧监测系统。
“以前靠腿跑点,现在靠数据说话。”成后冰说,“垃圾山”能让人安心穿白衬衫,靠的都是硬核科技。
周边居民的直观感受也印证了这一说法。在距离填埋场仅600多米的银湖半山小区,居民林女士对正在发生的变化感到非常开心:“以前一到下雨或闷热天,味道特别重,窗户都不敢开。虽然现在还在施工,但整体空气好多了,能看到工地上用了很多降尘除臭的设备,小区周边的扬尘和异味都没有以前明显了。很期待这里彻底变样。”
开挖的垃圾变成宝
在玉龙填埋场的筛分车间里,一场垃圾的精细分解正在上演。
深能环保项目负责人赵立超解释,这些垃圾包括渣土、生活垃圾、建筑垃圾、污泥、库底污染土。其中,生活垃圾经筛分后,轻质物可运往能源生态园焚烧,实现价值转化。
“在焚烧车间,它们充分燃烧后,产生的烟气在850℃以上的高温中至少停留2秒,彻底分解二噁英。经过多重净化,最终烟气排放的指标全面优于欧盟标准。”赵立超说,玉龙填埋场的陈腐垃圾筛分后,轻质可燃物设计量为33万吨,燃烧后发电量达1亿度,相当于2.6万户家庭一年的用电量。
上午11时,渣土车司机陈师傅把车开进自动冲洗区。高压水枪喷出扇形水雾,将轮胎上的泥土彻底冲刷干净。“你看,就这样上路,保证不带一点泥。”
陈师傅这趟的目的地,正是赵立超说的能源生态园,离填埋场几十公里。在那里,垃圾将完成从废弃物到清洁电能的蜕变。“以前总觉得垃圾脏,现在才知道它们是宝。”
“玉龙坑”将成“聚龙园”
夜幕降临,“玉龙坑”依然灯火通明。调度中心的屏幕上,每辆渣土车的行进路线清晰可见。
不远处居民楼里透出温暖的灯光,与工地照明交织成一片。
成后冰站在观景台围栏边,望着规划图上“山水云台·数创智谷”的字样,满是期待:“等这里清空、修复,就会成为新的产业空间,将来是一个‘群龙’聚集的科技园区。”
“看着‘垃圾山’一天天变小,心里挺舒坦的。以后这里变成科技园区,环境好了,家也更宜居了。”家住万科第五园的居民张先生坦言。
根据规划,这里将完成逾410万吨陈腐垃圾治理,释放约30公顷产业用地,初步规划开发规模超百万平方米,预计可实现固定资产投资超150亿元。罗湖区计划在这里布局研发、中试、数字服务等产业链,打造成数字产业聚集的智创高地、城市与自然共生的生态绿谷。
“玉龙坑”的治理模式得到了专家认可。在北京大学环境能源学院副院长徐期勇看来,它的治理超越了单纯的环境修复,可能重塑城市发展的底层逻辑。
“老旧填埋场缺乏防渗系统,很像城市肌体的一个肿瘤。全量开挖与生态修复,正是为城市实施一场精细的外科手术,彻底清除病灶,让这片土地重获新生。它不仅解决了历史遗留的环境问题,也为产城融合提供了新的空间载体,为超大城市可持续发展提供了新思路。”徐期勇说。
天幕之下,“垃圾山”正在一点点消失,“玉龙坑”的凤凰涅槃才刚刚开始。

玉龙填埋场的前世今生

罗湖区玉龙填埋场环境修复工程园区,货车从晾晒车间离开。深圳晚报记者 严文婷 摄

银湖山北麓,推土机的轰鸣再次响起。但这一次,轰鸣的意义变了。
40多年前,同样的机械声伴随着第一车垃圾倾入这片山坳;今天,曾经被当做“终点”的土地,正被一铲一铲地清空、修复。
玉龙填埋场位于玉龙片区北侧,背靠银湖山公园,面向红岗公园,与原玉龙新村棚改用地相连。
1983年,玉龙填埋场启用。那时,这里还是经济特区二线关外的一片荒岭,远离市中心,人烟稀少。彼时的深圳,正以“三天一层楼”的速度拔节生长。
1993年,城市扩张的脚步逼近垃圾场边界。在与填埋场一墙之隔的“二线插花地”上,350栋房屋拔地而起,玉龙新村由此诞生。
“到华强北只要10分钟,房租200元。”在此居住20余年的陈女士说,低廉成本让这里成为无数“深漂”的第一落脚点,却也让他们日日与臭气为伴。“傍晚必须关窗,味道能渗进衣服里。”
居民的涌入,让这座原本隐于郊野的填埋场再也无法“低调”。2005年底,玉龙填埋场正式封场时,累计堆填垃圾已达255万立方米。
更想不到的是空间关系的变化。昔日的“城市边缘”,如今已深嵌于都市核心,建设中的罗湖北高铁站近在咫尺,离市民中心、罗湖口岸也不过8公里。曾经的“终点站”,臭气弥漫、渗滤液渗漏、地下水污染……成了中心城区无法回避的“伤疤”。
转机在2024年到来。随着深圳“整体规划、连片开发”战略落地,玉龙填埋场被列为全市“一号工程”,启动全国体量最大、全量开挖的垃圾搬迁治理工程,总投资21.7亿元,计划清运垃圾逾410万吨,释放约30公顷产业用地。这项工程既解决现实环境风险,也试图弥补快速城市化过程中留下的空间遗憾。
如今,推土机再度轰鸣于银湖山北麓,但这次不再是倾倒与覆盖,而是彻底清运与生态重生。

“垃圾山”在变小,居民的心情在变好
在机器轰鸣的玉龙填埋场环境修复工程现场之外,一路之隔的居民生活正悄然发生着变化,曾经困扰他们的气味与扬尘问题正逐步缓解。
“锻炼的心情舒畅多了”
清晨,罗湖区银湖半山小区绿意葱茏。居民崔女士一边舒展身体,一边望向不远处的工地。“听说2026年底就能完工,想到这儿,连晨练都更有劲头了。”
崔女士在此居住已有5年,家离玉龙填埋场仅600多米。她对这片土地感情复杂,也常在业主群里和大家聊起环境变化。“虽然平时生活中没闻到明显异味,但知道旁边就是垃圾填埋场,心里总有点不踏实。”她坦言,这些年,居民一直盼着能通过科学改造,让片区环境真正提升。如今,终于看到行动落地了。
“你看,现在从小区往红岗路方向望,工地被绿色幕布包裹着,‘天幕’系统就在眼前,就算施工繁忙,周边空气也依旧清新,粉尘几乎看不到。”她提到,社区网格员对填埋场项目做过科普、讲解治理工艺,让大家对改造更理解、更放心。
“终于敢开窗了”
同住一个小区的林女士,感受更加直观。“以前每到下雨或闷热天,味道特别重,窗都不敢开。”如今,即便在施工期间,扬尘和异味得到明显控制,“虽然偶尔还能闻到一点沼气味,但整体空气好多了,开窗通风也更加安心了。”
“垃圾山变小,心里挺舒坦”
家住万科第五园的居民张先生,则更关注片区的未来图景。他观察到,工地管理规范,洒水车、雾炮车规范作业。“从规划看,这里将来要建成科技园区,对周边是重大利好。”他说,看着“垃圾山”一天天变小,心里挺舒坦的。环境变好,家才更宜居。

深晚时评
你以为的“负资产”
也可能是“新引擎”
晨光正好,银湖山麓一派火热。挖掘机轰鸣、渣土车穿梭——这片沉睡多年的土地,正被一寸寸唤醒。
这里曾是深圳最大的垃圾填埋场。从1983年启用、1997年停用,到2005年底实施封场,玉龙垃圾填埋场像一块沉默的补丁,嵌在特区奔涌向前的年轮里,默默吞下城市代谢的“边角料”,却也埋下环境风险的隐患。
当昔日边缘融入都市核心,当城区产业空间资源捉襟见肘,当“推窗见绿”成为生活标配,下定决心向这片“垃圾山”动刀,不仅仅是为了破解发展空间的约束,更是以生态修复重塑城市肌理,标注民生底色与发展动能。
这不是简单的“搬垃圾”,而是一场需要精雕细琢的“城市手术”。
怎么挖?目前全国体量最大,工程条件复杂,周边居民多……必须以“顶格”标准巧干,靠科技“绣花”。
举一个最直接的顾虑:把垃圾山挖开,会不会臭气熏天?
给填埋场搭个巨型帐篷、装上“呼吸系统”——项目不仅视觉上进行了阻隔,还采用多种技术手段降尘除臭,至今保持臭气投诉的零记录。工作人员打了个比方:“如果说传统封场是给伤口贴‘创可贴’,现在就好比是主动‘清创消炎’。”科技的力量,再次具象化了。
挖出来的陈年垃圾,也不再是废物,而是运往能源生态园循环再生——烧成电,重新流回城市“血管”。
不单是挖,还要建。根据规划,这里将打造成数字产业聚集的智创高地、城市与自然共生的生态绿谷,“环境负资产”将成为城市发展“新引擎”,成为群龙扎堆的科创园区。
这不只是土地的净化,也是治理理念的焕新。破题“垃圾围城”,“细绣”城市空间,走出一条超大城市中心区高标准生态保护、高质量发展协同推进的新路。用绣花功夫,一针一线缝合人与自然、发展与宜居的关系。
这场“清仓式”开挖,刨掉的是安全隐患,卸下的是历史包袱,腾出的是发展新空间。这项实实在在的民生工程,有望成为全国首个中心城区垃圾填埋场“环境治理+开发建设+产城融合+创新引领”的发展样本。
一场美美与共的绿色进阶,不仅将涵养这片土地,也将浸润你我生活。(评论员 温琼)

拔毒除根,让这片土地重新焕发活力
玉龙填埋场为何要在封场20年后重新开挖?如何实现“百米之内不扰民”?这片土地将走向怎样的未来?记者与罗湖区城市管理和综合执法局副局长展开了对话。
记者:重新开挖玉龙填埋场是基于怎样的战略考量?
叶彬:玉龙填埋场作为深圳最早的简易生活垃圾填埋场之一,形成于上世纪八九十年代。当时,城市刚起步,技术条件有限,填埋方式比较粗放,缺乏防渗、导排等系统性的工程措施。封场后虽做了复绿,但深层污染和安全隐患并没有根除——沼气、地下水与土壤污染风险存在,这些隐患就像一颗“深埋地下的定时炸弹”。
选择此时重启治理,是环境安全与城市发展的双重需要。它不是一次简单的环境治理,而是一场关系到城市未来的系统性战略工程。
从环境安全角度,项目位于核心城区,周边居民密集,必须从根本上消除环境风险。从城市发展角度,主要是考虑区域土地价值的重新释放和利用。玉龙片区三面环山、生态优越,是罗湖稀缺的成片产业空间资源。若不彻底清理,将阻碍这30公顷土地的连片开发和高效利用。因此,罗湖区下定决心,通过全量开挖,彻底盘活这片土地,为未来的产业发展腾出空间。
记者:项目地处城市核心片区,一边是施工,一边是居民区。公众非常关心环境如何保障,如何将居民影响降到最低?
叶彬:这是我们面临的最大挑战。目前,全国大多数填埋场治理项目位于郊区,而玉龙项目与居民楼仅百米之遥。为此,我们建立了一套高标准的技术和环保管控体系。
在噪声控制方面,全线主通道设置隔音屏障,让车辆在“声廊”内运行;筛分车间,采用特殊吸声材料全封闭包裹。我们实时监测数据,一旦居民有反馈,立即比对、必要时调整工序,做到快速响应。
臭气控制是重中之重。我们打出组合拳:开挖前进行“快速好氧预处理”,让垃圾“先透口气”,从源头降低臭气浓度;架设国内最大跨度的天幕系统,实现作业遮蔽开挖;采用多维复合除臭体系,严格控制异味逸散。构建智慧管控系统,运用数字孪生技术模拟开挖过程,对“气、水、声、土”进行全过程实时监测与智能调控。项目至今保持臭气投诉的零记录,这是非常难得的。
印象深刻的是,今年春节前刚开工,有居民反映,家里阳台和外墙蒙上了一层灰。我们立即调集了无人机,为整栋楼清洗外立面。这类互动虽小,却是项目与社区共建的“润滑剂”。
记者:在您看来,玉龙项目所探索的“罗湖模式”,其核心价值是什么?项目完成后,这片区域会变成什么样?
叶彬:我认为,核心价值体现在两方面。一是理念上的前瞻性。我们不是被动面对污染,而是主动从城市发展、产城融合的战略高度出发,盘活这片存量空间。这证明,通过释放土地价值来支撑环境治理工程,是一条可行且可持续的路。
二是技术与管理标准的可复制性。在百米邻距的城区成功实施如此高标准的工程,验证了这套体系的可推广性。我们希望“做一个项目,立一套标准”,为国内同类城市更新提供借鉴。
未来,该片区将定位为“山水云台·数创智谷”,作为清水河数字新城的核心拓展区,重点发展软件与信息服务、人工智能、生命健康、低空经济等战略性新兴产业,规划建筑规模超百万平方米,打造生产、生活、生态“三生融合”的新型产业社区,成为深圳市中心城区为数不多的由政府完全持有的规模化产业净地。交通上,正积极推动地铁25号线在此设站,与罗湖北高铁站衔接,构建便捷高效的出行网络。
记者:吴洁 李晓睿 魏羽辰 雷海燕 易芬
编辑:许坚琳
审读:黄淳 马丹 梁力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