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作者 - 一点点
监制 - 她姐
十一月的曼谷,本该是一个被闪光灯、华服与昂贵香水填满的梦幻秀场。
作为第74届环球小姐选美大赛的主办地,这里的聚光灯早已架好,只等那个万众瞩目的夜晚,一位新的“女神”戴上那顶皇冠,向世界挥手致意。
但这个秋天,没有鲜花,没有掌声,更没有这一赛事标榜了半个多世纪的“为女性赋权”。
墨西哥小姐法蒂玛被当众羞辱的画面和那些为声援她而决绝离去的背影,让这场全球最顶级的选美赛事,裂开了一道无法修补的伤痕。
数十个国家的环球小姐集体离席,最终换来了主办方声泪俱下的道歉。
但这不仅仅是一次直播事故,更是一场关于尊严的抗争。
在这个被视作“贩卖美丽”的名利场里,素不相识的女孩们,跨越语言、国家、文化的界限,果断在那一刻放弃准备已久的比赛和唾手可得的荣誉,用离席告诉世界:皇冠虽然珍贵,但绝对不能以尊严作为代价。

出逃
2025年11月,曼谷,来自全球100多个国家的女性汇聚于此。按照流程,这是一段关于友谊与展示的赛前时光。
然而,在官方入驻酒店的一场授带仪式上,原本流程化的直播变成了一场令人窒息的“公开处刑”。
风暴中心的两个人:一个是掌握着赛事生杀大权的环球小姐亚洲及大洋洲副总裁纳瓦特,另一个是来自墨西哥的选手法蒂玛。

法蒂玛·博世
冲突的起因在局外人看来有些荒谬,是社交媒体的KPI。
纳瓦特当着数十位选手的面,突然发难,点名质问法蒂玛为何没有按规定发布足够的宣传内容。

纳瓦特·伊萨拉格里西尔
在纳瓦特的逻辑里,选手既然签约,就是品牌推广的工具,数据不达标就是失职。
面对突如其来的当众责难,法蒂玛显然感到不适。
她试图解释,维护自己作为一个成年人的体面:“我不希望在大家面前被这样公开训斥。”声音依然保持着克制。
但这种克制在纳瓦特看来似乎是一种挑衅。
这位习惯了发号施令的高管直接打断了她,拿起了麦克风,声音瞬间提高了八度:“我还在说话呢,听着!你为什么站起来跟我说话(顶嘴)?”
那一刻,现场的气氛降到了冰点。但法蒂玛不愧不亢,挺直了腰杆进行反击:“因为我有发言权,我觉得不公平......你不尊重我这个女性。”
这句关于“尊重”的申辩,换来的却是纳瓦特更加强硬的“噤声”。紧接着,他做出了一个令所有人都震惊的举动:叫保安。
他要将这位“不听话”的墨西哥小姐“请”出场外。
就在这一刻,人群中有人站了起来,是金发碧眼的维多利亚。
她来自丹麦,是去年的环球小姐的总冠军,也是20年来首位获得该赛事冠军的金发选手。

维多利亚
此刻,她脸上的笑容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不加掩饰的愤怒。
正如维多利亚一直以来所展现的那样,她从不讳言糟糕的原生家庭,公开谈论自己经历过的虐待与创伤。她从来就不是一个只懂得微笑的“花瓶”。
维多利亚看着眼前发生的一切,没有任何犹豫,拿起放在椅背上的外套,一边起身一边说道:“诋毁另一个女孩?这也太不尊重人了。
她转身走向了大门。

维多利亚和其他女孩走出了大门
仿佛推倒了第一块多米诺骨牌般,原本坐在座位上不知所措的其他选手们,像是突然被唤醒了某种共鸣。
一个接一个地,女孩们站了起来。既然容不下尊严,那这里也不值得留恋。
眼看局势失控,纳瓦特慌了。他在后面大声喊叫,试图用权力压制住这个失控的场面:“停下!坐下!”
他甚至几次威胁,选手离开后,比赛将继续,暗示离席者将失去参赛资格。
如果是十年前,或许这种威胁会奏效。毕竟,为了那顶皇冠,太多人愿意忍气吞声。
但在2025年的今天,在他的怒吼声中,女孩们没有回头。

她们成群结队,那是选美史上最混乱,却也最动人的一幕:身着美丽礼服的女性们,不是为了走秀,为了声援那个被羞辱的同伴,集体走向了出口。

织梦
将时间的指针往回拨,环球小姐选美大赛曾是无数女孩梦幻的起点。
在那个电视媒体主导一切的黄金年代,一场总决赛的收视率可以高达数千万,它造成的影响力,远非今日的任何一档选秀节目可比。
它造梦的能力在于,贩卖的不仅仅是美丽,更是一种“阶层跃升”的可能性。
尤其是在菲律宾、委内瑞拉、印度这样的选美大国,选美几乎是一种“国民运动”。

2010到2025年,委内瑞拉环球小姐参赛选手
它不是富家千金的业余爱好,而是贫民窟女孩改变命运的唯一通道。
一个女孩从被星探发掘开始,就会进入一套残酷而精密的工业化训练体系:从站姿、走位、口才到如何应对刁钻的问题,一切都被明码标价。
这一切的付出,只为了换取那个一步登天的瞬间:赢得本国的冠军,成为国民偶像。
如果能一举拿下“环球小姐”的桂冠,随之而来的将是纽约的豪华公寓、环球旅行的合约,以及一辈子都享用不尽的名气与财富。
这种极致的诱惑,也确实催生了无数“出圈”的高光时刻。
1994年,来自印度的苏什米塔,用一句“仅仅作为一名女性,就是上帝的恩赐,我们都必须珍惜”的回答,为印度摘得首个环球小姐的桂冠。
2018年,菲律宾选手格雷身穿火红色长裙,凭借一段“熔岩慢走”(Lava Walk),点燃了全球网络。

格雷
中国也曾在这个舞台上留下过浓墨重彩的笔触。
2002年,卓灵一举夺得季军,2011年,罗紫琳杀入比赛前五,再到张萌、靳晔等选手的惊艳亮相,她们共同向世界展示了一种自信、大气、多元的“中国美”。

2004年,张萌参加了第53届环球小姐,获得中国区冠军
人们津津乐道于选手们的机智回答,惊叹于她们在T台上的摇曳生姿,那是一个由亮片、羽毛和微笑编织的金色梦境。
但美梦从一开始就标好了价码。
这个以“美”为名的比赛,其根基从来不在“美”,而在“生意”。
环球小姐的创办者是美国加州的一家泳装制造商,最著名的前老板,是热衷炒作的特朗普。

1952年,首届环球小姐大赛
选美皇冠的真正价值,不在于它镶嵌了多少钻石,而在于它能为举办地带来多少旅游收入,能为赞助商的化妆品、珠宝和时装带来多少全球曝光。
女孩们的青春与美丽,只是这台巨大商业机器上的齿轮。
随着时代的推进,这台机器开始锈迹斑斑。
第一个松动的螺丝钉,是“美丽”的生意更好做了。
在这个社交媒体和短视频主宰的年代,“颜值变现”有了更快捷、更直接的通道。当“网红”和“带货博主”的收入远超选美冠军时,谁还愿意去忍受那些严苛的规训和审视?
这种落差,在中国尤为明显。
2007年,张梓琳在世界小姐(Miss World)中夺冠时,尚能引发全民狂欢;而短短五年后,当另一位中国女孩于文霞再次夺冠时,却已是寂寂无名。
人们猛然发现,“美丽”早已不是什么需要仰望的稀缺品了。

张梓琳
当“美丽”的生意日益艰难,这顶皇冠的精神内核也开始动摇。
面对“物化女性”的指控和“多元化审美”的时代浪潮,选美比赛的存在本身就显得格外刺眼和过时。
于是,一场尴尬的“自救”开始了。
各大国际选美比赛相继取消了泳装环节,转而强调选手的思想和才华;同时逐步放宽了规则,允许已婚、已育的女性参赛,试图表现比赛的“包容”与“进步”。
但这些流于表面的“进步”补救,并没有挽回颓势,反而让赛事的商业KPI压力变得更加沉重。
2022年,当泰国JKN集团接手“环球小姐”品牌后,这种对商业回报的焦虑被推向了极致。
观众们开始发现,赛制缺乏应有的透明度,对选手的要求也越来越苛刻。
在一段意外泄露的视频中,JKN集团CEO(首席执行官)安妮本人直言,允许多元性的选手参赛,但这仅仅是一种“公关策略”,“她们可以参赛竞争,但不能赢”。
在这样的高压之下,关于权力霸凌的传闻也从未断绝。
直到今年,在曼谷的这场直播中,这股积压已久的矛盾,终于暴露在了聚光灯下。

皇冠
事件发生的第二天,经历了风暴的环球小姐们在一起聚餐。不知是谁起的头,她们开始了大合唱,唱的是Jessie J的那首《Price Tag》:
“It's not about the money, money, money,
We don't need your money, money, money,
We just wanna make the world dance,
Forget about the price tag...”
(“这无关金钱,我们不需要你的金钱,我们只想让世界起舞,忘了那个价签吧。”)
在座的女孩们来自全球各地,肤色不同,语言各异。但在这一刻,她们用同一首歌,完成了对前一天“KPI羞辱”最有力的回击。
歌声之外,这场“曼谷风暴”的余波,不仅让纳瓦特成为了众矢之的,也把环球小姐组织(MUO)推上了风口浪尖。
面对铺天盖地的指责,纳瓦特试图“灭火”。

纳瓦特道歉
但他发布的视频声明,字里行间却充满了避重就轻的傲慢。
他对着镜头鞠躬,为那些“感到难过、不舒服或受到影响”的人道歉,却依旧坚持自己的初衷被“误解”了,甚至反过来暗示是法蒂玛给比赛造成了“损害”。
但当事人的证词,远比苍白的公关话术更有力。
事后,在接受媒体采访时,法蒂玛还原了更多细节,纳瓦特不仅在公开场合羞辱她,更轻蔑地说她“愚蠢”。

面对镜头,这位墨西哥姑娘的眼神里,像是燃烧着一团火:
“我们是有力量的女性,这个平台是让我们发声的地方,没人能让我们闭嘴,没人能这样对待我。”
“我希望所有女性,在家的女观众,不管你是为了要达成伟大的梦想,或是想要得到这个皇冠,要是他要让你失去尊严,转身走开吧。”

在后续采访中,她强调:
“我不怕发出自己的声音......我们已经身处21世纪了,我不是一个任人打扮的玩偶。我来到这里,是为了代表所有为事业而奋斗的女性发声,并告诉我的国家,我完全致力于此。”
“不是玩偶”,也成了整个事件的注脚。
法蒂玛的反抗并不孤独。它像一块石头投进水里,激起了一圈圈涟漪。
加拿大环球小姐杰米随后在社交媒体上分享了与纳瓦特发生争执后,她和法蒂玛一同走出房间的视频。
配文是:“当你使一个女性沉默时,你就使所有的女性都沉默了。”
而作为这次集体退赛的先行者,丹麦的卫冕环球小姐维多利亚在社交媒体上晒出了与法蒂玛的合照。
照片里,两个女孩紧紧相依。

维多利亚写道:“永远为我的女孩感到骄傲。为自己挺身而出并不总是容易的,但这却是你能展现出的最重要的,体现自尊和力量的行为之一。”
“这意味着了解自己的价值,设定界限,不要让任何人或任何事情削弱你的声音或价值。这关乎承认你有权被倾听,有权表达自己的观点,有权追求自己的梦想,无论可能遇到的任何障碍。够了,我们的声音将被响亮而清晰地听到!”
伊拉克环球小姐组织也发表声明,表示“坚定地反对任何形式的不尊重”。
“我们将始终站出来,与这些面临此类挑战的人站在一起。我们的使命是赋予女性力量,确保她们的声音在全世界都能被听到。”

伊拉克环球小姐组织的声明
这一事件的严重性,也惊动了远在美国的环球小姐组织总部。
环球小姐组织总裁劳尔·罗查发布了一则视频声明,表示不会允许“尊重女性和女性尊严的价值观受到侵犯”。
声明中,劳尔·罗查将纳瓦特的行为定义为“羞辱、侮辱和缺乏尊重”,叫保安来恐吓一名手无寸铁的女性,更是严重的滥用职权。
环球小姐组织宣布,将限制甚至取消纳瓦特参与赛事的资格。

环球小姐组织声明
原本安排的纳瓦特与丹麦卫冕冠军维多利亚的官方晚宴也随之取消,显然,维多利亚连看都不想再看他一眼。
事实上,纳瓦特对女性的傲慢与不尊重早有前科。
早在2016年,在他创办的另一项赛事“万国小姐大赛”上,他便对当时的的冰岛小姐阿尔娜·伊尔·琼斯多蒂尔(Arna Ýr Jónsdóttir)进行身材羞辱。
纳瓦特通过工作人员转告阿尔娜“太胖了”,并建议她“别吃早餐,只吃沙拉”。

阿尔娜·伊尔·琼斯多蒂尔
这位冰岛小姐当即退赛抗议。
2022年,同样是在“万国小姐”的赛后直播中,他公开批评未进入前十的越南小姐Doan Thien An的身材比例,说她“上半身太长,下半身太短”。
在那瓦特的商业帝国里,女性似乎只是一串串冰冷的数据和可供展示的商品。
而这一次,在一地鸡毛中,环球小姐们的集体离席,成了最有力度的回击。
女性,不再需要那个镶满钻石的皇冠来证明自己。
当法蒂玛直视霸凌者的眼睛,当维多利亚拿起外套走出门,当来自不同文化背景的女孩们为了同一个正义的目标站在一起时,她们已经加冕。
11月21日的决赛还会如期举行,新的冠军依然会诞生。
但很多年后,当人们回想起第74届环球小姐大赛,可能记不住冠军的名字,但一定会记得曼谷那个混乱的下午,和那些决绝的背影。
她们用行动做出了最响亮的宣言:
如果皇冠的代价是顺从和沉默,那么我们选择昂首离开。
图片来源:公开资料,网络,视频截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