编者按

时隔14年，印度首都新德里的平静再度被打破。地标性建筑红堡突发严重汽车爆炸，已致13死、20余伤。案发地点离议会仅6公里，民众恐慌情绪持续蔓延。

这次恐袭距离因“反恐”而引发的印巴空战刚过半年，印度政府此次却一反常态保持谨慎克制。在”辛杜尔行动”后遗症的回音里，莫迪在反恐叙事与现实困境间陷入两难。面对高涨的宗教极端情绪，莫迪该作何反应？《凤凰大参考》为您解读。

核心提要

1. 一辆现代i20汽车引发了新德里的红堡爆炸案，警方怀疑嫌疑人乌马尔携带炸药时误触引爆，目前调查已移交国家调查局（NIA）。与以往印控克区恐袭不同，这次红堡爆炸案直抵首都腹地，震碎了新德里长达14年的平静，让民众感到“恐怖正在靠近”，安全焦虑急剧上升，全国迅速进入戒备状态。

2. 与今年4月高调打击巴基斯坦恐怖主义的“辛杜尔行动”不同，此次印度政府与主流媒体措辞模糊中立，未将案件直接定为恐袭，避免“先定性后追责”；媒体和公众也没有立即指责老对手巴基斯坦“支恐用恐”，而是质疑莫迪政府防恐失效。反映出在“辛杜尔后遗症”的深刻影响下，印度政府和社会对反恐的关注点已由强硬变为谨慎，从 “外部追责” 转向 “内部审视”。

3. “辛杜尔行动”以失败收场，令莫迪在国内外均受质疑。而此次红堡爆炸事件若被认定为巴方恐袭，印度政府在军事、外交与民意上皆进退维谷——既不能仓促做到“逢巴必胜”，又难以示弱收场；若属宗教冲突，则恐引发更广泛的印穆对立。莫迪必须在“强硬反恐”与“稳定民意”之间艰难取舍。

作者丨凤凰大参考特约作者 赵静

编辑丨屈功泽 陈鑫琳

红堡爆炸：首都遭袭、疑云重重

当地时间11月10日，位于印度新德里的著名景点——红堡（Red Fort）发生汽车爆炸案，截至发稿已造成13人死亡，20余人受伤。据印度媒体描述，爆炸案现场十分惨烈，一名救护车司机表示，到达现场时“只见满地尸体”。

摄像头画面显示，一辆现代i20款小汽车于当天下午3点左右驶入红堡附近的停车场，并在停放约3个半小时后驶离。下午6点52分，汽车发生爆炸。多家当地媒体援引消息人士的话说，来自克什米尔地区的医生乌马尔·穆罕默德有重大作案嫌疑。他曾是阿尔法拉大学的医生，同时也与印度警方前不久破获的涉恐案件嫌疑人有莫大关联。

▎2025年11月10日，警方带着搜救犬前往爆炸现场。（图源：盖蒂图片社）

新德里电视台报道称，警方对爆炸的初步评估认为，犯罪嫌疑人乌马尔在携带炸药时“可能因惊慌失措犯下错误”导致发生爆炸——造成他“惊慌失措”的原因或许是此前印度警方在临近的哈里亚纳邦法里达巴德市采取的突击反恐行动。行动中，警方查获了约2900公斤用于制作炸药的化学品。多家印度媒体援引警方消息人士的话说，乌马尔可能是一个“医生激进组织”的成员，他们在“电报”（Telegram）社交媒体上相互联系。

——官方尚未定性，但誓言追凶。截至目前，印度政府尚未对此次爆炸案做出恐袭定性，德里警方仅以违反《预防非法活动法》和《爆炸物管理法》展开调查。印度媒体措辞也比较克制，多数以“恐怖团伙”（Terror Module）等相对模糊的中性词表述，而非直称该事件为“恐怖袭击”。印度总理莫迪、内政部长阿米特·沙阿等政要表态要严惩凶手，“追捕每一名罪魁”。莫迪说：“德里爆炸案背后的阴谋家不会幸免”。

▎11月11日，印度内政部长沙阿主持高级官员会议审议爆炸案调查进展，发文称已指示追捕所有肇事者，参与人员将遭严厉追责。（图源：沙阿X平台主页）

——案件加力侦办，但尚需时日。根据印度内政部的命令，印度国家调查局（NIA）已正式接手调查，而NIA则是印度主要的反恐执法机构。根据2008年颁布的《国家调查机构法》，NIA的任务是调查和打击与恐怖主义、国家安全和其他影响国家主权和完整的威胁有关犯罪。换句话说，该案后期被官方定性为恐怖袭击的可能性很大。不过，由于NIA在调查过程中享有很多特权，比如可以在没有法院签发逮捕令的情况下直接拘捕犯罪嫌疑人，所以印度政府此前也有为提高办案效率而将重大案件直接交由NIA调查的先例。目前，除乌马尔可能在袭击案件中身亡外，另有3名犯罪嫌疑人，分别是阿米尔·拉希德、乌马尔·拉希德、塔里克·马利克——均已被捕。此外，涉案的现代i20车在爆炸案发生前几经易手，因此相关人员，包括租车人、卖车人、买车人及其他关联人等也都在接受调查。

▎安保人员和法医小组人员在红堡附近的爆炸现场开展工作（图源：路透社）

“辛杜尔行动”的回声：民众焦虑、宗教裂痕与政府克制

今年4月22日，武装分子在印控克什米尔地区的帕哈尔加姆附近发动恐袭，造成28名平民死亡，其中大部分是印度教徒。印度政府迅速宣布称，巴基斯坦支持的恐怖组织是幕后凶手，并旋即于5月6日对巴发动代号为“辛杜尔行动”的军事打击。

至于战果和效果，见仁见智。

时隔半年多，印度首都直辖区内发生的这次汽车爆炸案，莫迪政府并未如帕哈尔加姆恐袭一般，迅速将其定性为恐怖袭击。同时，印度媒体、网络大V的表现也很值得玩味，不仅没有立即将祸水“北引”，指责老对手巴基斯坦“支恐用恐”，反而聚焦政府防恐不力。这可能是“辛杜尔后遗症”使然，有三个层次值得观察。

第一，印度民众的“安全观”被动摇。这次爆炸的直接影响波及了整个印度，除了首都地区进入高度戒备外，几乎全国的政府机关、交通枢纽、旅游景点也都执行高度戒备，新德里机场启动二次安检措施。警方表示，将重新检查“重要设施、宗教场所、人流密集场所及其他敏感地区的安全性”。哈里亚纳邦警察局长甚至在社交媒体发文，希望民众举报“任何可疑人员或无人认领的物品”。短短几个小时，印度警方就接到了至少五通相关举报电话，但均是虚惊。

▎2025年11月11日（周二），印度新德里，汽车爆炸案受害者的家属抵达医院太平间认领遗体时悲痛不已。（图源：美联社）

很多当地民众在接受媒体采访时不约而同地表示：“这次爆炸让整个国家都进入了警戒状态”。这反映出民众的强烈安全焦虑。造成这种焦虑的原因，不仅仅是爆炸案发生的地点位于闹市中的闹市——距离议会只有6公里，而且也打破了印度首都直辖区长达14年的平静——2011年9月7日，德里高等法院门外发生手提箱爆炸案件，造成15死、79伤。

半年多前的帕哈尔加姆恐袭案，以及2019年的普尔瓦马恐袭案，都发生在印控克区，距离印度普通民众尚有一定物理和空间距离。而且，印控克区本身就处于对巴前线，发生恐袭也是司空见惯，但此次爆炸案却发生在人口稠密的闹市，不免让民众觉得政府越反，自己越“恐”——袭击似乎在慢慢来到身边，2008年孟买连环恐怖袭击、2001年印度议会自杀袭击的惨痛记忆在死灰复燃。

▎2008年11月29日，印度警方击毙最后一名恐怖分子，“剿恐”行动结束（图源：三联生活周刊）

第二，印度民间的宗教对立被放大。莫迪上台以来，始终以强人面目为其立人设，高举印度教民族主义大旗，坚定反恐打恐。客观来说，成绩不少，但伴生的问题也很多，首当其冲的就是人为制造、扩大了印度教和伊斯兰教的宗教对立，其次是对巴基斯坦的“国家仇恨”。遍观史册，宗教对立引发冲突绝不鲜见，再叠加国家矛盾，莫迪通过反恐收获民意的政策，其边际成本正在被肉眼可见地推高。

半岛电视台报道称，此次汽车爆炸案发生后不久，几家印度媒体在安全机构发表评论前就将该事件归咎于穆斯林。此外，一些粉丝量在数十万的网络大V公开在社交媒体宣扬“恐怖袭击是宗教的”等极端言论，引发激烈讨论。

▎2025年9月25日，在印度西部马哈拉施特拉邦塔纳市，一群穆斯林在孟买火车站附近的一座清真寺外举着“我爱穆罕默德”的海报游行 (图源：盖蒂图片社)

更让人担忧的是，这种宗教对立并非是印度教徒对伊斯兰教徒的“单向输出”。据媒体披露，之前的帕哈尔加姆恐袭案中，行凶者在开枪前询问“你是不是印度教徒”，在得到肯定的回答后一击毙命。

要知道，印度是一个穆斯林占比达到14.2%的多民族国家，同时近几年当地穆斯林在印度社会中给人留下的印象多是“逆来顺受”。但如果这种对立持续下去且不断被人为放大，后果殊难预料，这可能比恐袭本身更让人不寒而栗。

第三，印度政府的反制手段被压缩。帕哈尔加姆恐袭后，莫迪高调祭出“辛杜尔行动”，但战果则乏善可陈，连印军高官在出席香格里拉峰会时都被迫承认有战机被巴方击落。在国际社会看来，印度的“辛杜尔行动”更是有多大脸，现多大眼。

▎巴基斯坦声称击落的印度战机是法国“阵风”（Rafale）。（图源：盖蒂图片社）

也许正是吃了前期“辛杜尔行动”的亏，印度政府此次并没有对爆炸案立刻定性，更没有将矛头指向巴基斯坦。但如果此次爆炸案最终被认定是恐袭，而且犯罪嫌疑人果真与媒体披露的一样，与所谓“巴基斯坦支持的恐怖组织虔诚军有关联”，那么莫迪政府将作何反应？能作何反应？

莫迪的两难时刻：“新常态”与旧难题

按照印度政府当前的叙事逻辑，一方面，反恐打恐进入“新常态”。分析认为，这种“新常态”之“新”体现在三个方面：没有不受惩罚的恐怖行为、不接受任何形式的核讹诈、有关国家不能通过指责非国家行为体转嫁责任——“刀刀”都指向巴基斯坦。另一方面，无论是印度还是莫迪，都不能接受任何对巴军事或准军事行动的失败——逢巴必胜。

然而，

印度当前的发展阶段不支持与巴全面开战；

印度当前的军事实力做不到逢巴必胜；

印度当前的国际环境不允许其对巴用强。

当叙事逻辑照进现实，莫迪应对此次德里爆炸案的选择其实很有限，或者说莫迪可能吸取了帕哈尔加姆恐袭案中“未查明先定罪”的教训。所以，当下最要紧的是需要用扎实充足的证据全面复盘此次爆炸案，准确廓清案件的来龙去脉，以及犯罪嫌疑人与恐怖组织是否确有关联。在没有实锤的情况下，印度政府不会仓促定性，也不会贸然行动。

▎帕哈尔加姆袭击事件发生地资料照片。袭击事件中有26名平民被武装分子枪杀。（图源：路透社）

如果爆炸案被证实是因宗教情绪引发的刑事案件，后续可能会在印度掀起新一轮印度教徒与伊斯兰教徒的冲突。莫迪恐怕要站在总理的角度，防范一场类似2002年古吉拉特邦骚乱的全国范围冲突。

如果证明爆炸案是恐怖袭击，且有确凿证据表明幕后策划者或武器（爆炸物）提供者是盘踞在巴基斯坦境内的恐怖组织，莫迪就要掂一掂再发动一次“辛杜尔行动”的分量了——“新常态”能行吗？军事或准军事行动能赢吗？美国会再次出手干预吗？国内选民买账吗？民众能接受逢巴不赢的结果吗？

看来，“辛杜尔后遗症”似乎让莫迪的脚步慢下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