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丨刘正
Simon Kucher 战略咨询顾问
又是一年秋招时,史上规模最大的应届毕业生群体——1260万人——即将如塞伦盖蒂草原的兽群般冲出校园,不过等待他们的却并非适合放养牛马的职场,而是被人工智能收割得寸草不生的新世界——一个老板间的共识正在成为严峻的现实:企业使用AI来处理初级任务,远比雇佣应届生更为经济高效。

3个人干1个月,不如1个人干3个月,为何?
LinkedIn 的数据显示相关初级岗位的招聘下降了35%,英国招聘网站Indeed的追踪发现2025年6月面向应届毕业生的职位数量较2024年同期下降了33%。麦肯锡的资深合伙人更是坦诚相告:“我们不再让分析师去做调研了,因为老实说,ChatGPT等大语言模型所做的深度研究,比任何初级分析师做得都好。”
但这位合伙人同时也提出一个问题:如果不再雇佣新人来做基础工作,而是都丢给ChatGPT,未来的合伙人又从何而来呢?
如今轻车熟路的高级专家和项目经理,当年也都是从图样图森破的“小朋友”起步,一把屎一把尿地从日常工作的粪坑里爬出来的。
而当初级岗位被AI大面积替代,高级专家们也就失去了雇佣应届生作为助手的动力。长此以往,整个社会的人才金字塔难道不会出现“断层”的风险吗?尤其在咨询这样的智识行业,传统的“师徒制”人才培养脉络——新人通过在实战中担任辅助角色,观察、学习并最终成长为专家的过程——正面临被连根拔起的风险。

所以搞半天,天天用GPT的结果是要让我们这些80、90后顶级牛马一直搬砖搬到死么?
这种想法其实大可不必,说难听点是在刻舟求剑:你以为只是小朋友少了,但AI的能力渗透远不止于初级任务,它正持续向中高级复杂工作蔓延,并逐渐实现对更高级专家的替代。而且,这一过程会随着职位总量的减少而持续加速——这正是从管理圣经《人月神话》所推导出的。
什么是“人月神话”?3个人1个月能完成的工作,小于1个人3个月能完成的工作;而30个人1个月,甚至可能无法完成3个人3个月的工作量。所以“人月”这个项目管理上最基础的计量单位,居然是不满足乘法交换律的?!
这是因为人和人之间的沟通和对齐会消耗彼此大量的时间,尤其当新人从中途跳到某个项目上,需要重新培训和磨合。故而,添油式地在复杂项目上堆人力,尤其是在后期阶段,反而会因组织运行成本暴涨而动弹不得。
为解开这一死结,书中推崇的理想模式是:由极少数核心精英负责关键决策与架构的攻坚,其他人员作为可被灵活调度的资源在被分配的多个子任务上提供辅助,最终在核心团队手里完成整合,以减少对齐节点。
这可以看作是经典的喜马拉雅式登山:大量人员铺设路绳,逐层设营围攻向上,最终托举冲顶小分队实现登顶。
在AI时代,这种模式其实是可以优化的:AI可以充当那个无限扩展、绝对服从、零沟通损耗的“完美辅助资源”,完成核心精英架构师丢出来的各项子任务。未来组织的核心形态,或许就是由少数人类顶尖专家与强大的AI辅助系统共同构成。这有点像近十年来越发流行的阿尔卑斯式登山:小团队行动,轻装疾行,不设营当日往返,把运营组织过程中的损耗降到最低。
AI的这一赋能,使得我们可以倒练人月神话:让3个人花3个月的工作加速到1个月内完成,而非用10人团队一通“对齐”来在1个月内完成,从而使得完成同等价值工作所需的人力数量呈现出非线性的下降,特别是承担了组织上传下达枢纽的中高层牛马们。

AI堵死晋升通道?这并不值得担心
这就导致一个冷酷但正确的未来:AI正在重塑的这个新的生产关系中,将会彻底消灭平庸;大部分高级专家和职场新手也不过是难兄难弟,闻道有先后,一同上西天?
不会再有什么人才培养断层的问题了,因为高级职位的需求端也要崩了。而在这一平衡实现的过程中,最大的代价还是要由当下的应届生和职场新人承担——他们不仅在此刻失去了宝贵的入门岗位,还将看着那条传统的晋升阶梯一点点向上坍塌。这看起来确实挺让人绝望的。
但说到底,这些工作是否真的值得浪费我们的人生呢?也许甚至都不需要AI辅助,我们当下就能用50%的工作人数,产出让所有人都过得极为舒适的物质条件了。
实际上,由于“人月交换律不守恒”的公理,我们其实招募了太多的人参与到劳动生产中,进一步衍生出大量的工作沟通、对齐和协作需求,创造出无数A4纸雕花、效率为负的的伪工作,而多少人的时间和生命就淹没在这个自娱自乐、自我强化的庞大内耗体系里面,连个泡都冒不出,却并没有产出更多实际的价值。

AI把现在的职场阶梯卷死,这未必是坏事,反而为人类摆脱人月神话的禁锢,逃离“内卷”损耗提供了历史性契机。我们或许能迎来一个真正的“后工作社会”图景:只需少数精英与AI协同,进行高价值的创新与治理,其产出便足以支撑整个社会的物质繁荣。
而大多数人可以从被迫的“忙碌”中解放出来,去追求真正值得经历的人生。如果是这样,这哪里是灾难,明明是人类文明迈向更高阶段的标志。
实现这一愿景的障碍不是技术,而是根深蒂固的“奋斗崇拜”文化与由此形成的内卷惯性。国产做题家们从学校一路卷到社会,个人的价值感被牢牢绑定在和别人对比的“绩效”身份上,陷入一种非理性的自我感动——宁可累死自己,也要卷死对手,甚至将任何减少无效工作的创新都视为对“奋斗精神”的背叛。
以至于,当面对AI这种从根本上解放生产力的突破时,第一反应是担忧“失业浪潮”,而非欢呼“自由降临”,这是一种难以置信的精神奴役和自我异化。
如果我们不能解放思想,执意要通过创造更多的“伪工作”来维持“人人有工开”的假象,晚清中国“人力替代耕牛”的教训也殷鉴不远:没有合适的制度和产业来疏导和保障过剩的劳动力,人力成本低廉到不如畜力,结果是把耕牛给淘汰了,直接开历史倒车到了用人拉犁。
如果我们现在因恐惧而强行将人力塞回本可由AI高效完成的岗位,就等于在数字时代重复这一闹剧,拖延了科技进步,丧失了全球竞争力,永远锁定在低水平内卷的物质和精神贫乏中。
醒醒吧,工作只是获得收入和有意义人生的手段之一!如果你在30年前花了10万美元各种努力最终进入某家500强企业工作,这一辈子风雨走来打工收入的平均期望,可能还不如去定投500强企业获得的股票现值和分红——核心资产的复利增长始终都凌驾于线性增长的劳动报酬。
所以在AI时代,不要再妄图继续卷下去了。在这个美丽新世界,社会的核心使命应从“如何确保人人有工作”的执念转向“如何支撑人人有意义”的新叩问。

这意味着,我们亟需构建一个能让天才脱颖而出、也令大众自在探索的社会生态。我们不必、也根本没办法在AI擅长的领域里彼此内耗,而应致力于打造一个强大的支持系统,让少数拥有非凡激情与创造力的个体,承担起引领文明前进的“卷王”使命。他们的努力在AI智能系统的放大下,足以支撑起全社会物质创造的基石。更为深远的意义在于,这个系统必须在社会保障上为绝大多数人提供“不卷”的选择与底气,允许他们从生存压力中解脱,将生命能量投入对各种人类行为的探索中。
这一切的愿景,终将落脚于一场深刻的制度创新——建设一个与智能生产力相匹配的社会分配体系:通过社会分红、全民基本收入或AI算力税等机制设计,将AI创造的社会财富更为普惠地分配予每一个个体。
这绝非鼓励“躺平”,而是对“人之为人的价值,究竟何在”的理性回应,说到底,科技和生产力进步并非是为了其自我强化而魔怔。让人真正解放,自由飞翔,这才是值得前往的未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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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辑|Berli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