编者按

当地时间8月15日，美国总统特朗普与俄罗斯总统普京就乌克兰问题进行会谈，尽管没有达成任何协议，但双方都认为会谈取得了显著成果。根据最新消息，乌克兰总统泽连斯基及其他欧洲领导人将于18日在华盛顿进行进一步的磋商。

第一轮会谈后，谁占据了谈判主动权？俄乌达成全面协议的前景如何？特朗普真的有望获得诺贝尔和平奖吗？《凤凰大参考》对话曾任美国前总统里根和布什的苏联事务顾问，现任美国中亚-高加索研究所主席、美国外交政策委员会杰出研究员斯蒂芬·弗雷德里克·斯塔尔。

核心提要

1. 斯塔尔认为，特朗普与普京的会晤更像是象征性的“社交活动”，而非实质性的战略会议。特朗普给予的高规格接待是东道主礼仪，不代表政策转向，也不能证明是普京的外交胜利。会谈本身没有达成任何具体协议或决定，所有问题只能留待未来解决。

2. 斯塔尔强调，在会晤期间，俄罗斯仍然无意在军事上退缩，是在“把罐子踢到路边”拖延时间。经过这场战争，乌克兰会得到比战前更高的国际地位。

3. 谈及特朗普设想的“土地交换”，斯塔尔认为，乌克兰不可能放弃领土换取和平。乌克兰宪法规定边界变更需全民公投，且欧洲也绝不会支持领土交换，同时普京也从未表示愿意放弃俄方领土，因此战争将继续下去。未来任何谈判的核心必须是泽连斯基所坚持的“公正的和平”，而非仅仅是停火，且必须解决乌东和克里米亚地区的问题。

4.斯塔尔称，对美国而言，特朗普跟普京的谈判在国内也面临政治风险，其最终评价取决于后续能否推动实现所谓“公正的和平”。斯塔尔认为，此前拜登政府也没有在俄乌停火上采取足够有效的措施，共和党、民主党在乌克兰问题上的表现都令人失望。

对话丨宋东泽 黎人恺

编辑丨胡雨凡

凤凰大参考：特朗普跟福克斯新闻说，他给自己与普京的峰会打了满分10分。您如何评价这次峰会？会议成果是否达到了美国的预期？

斯塔尔：我认为这个评价取决于你的预期是什么。特朗普在会议结束时说，我们没有在任何事情上达成一致，没有做出任何决定，所有事情都将在未来进行。所以，如果你对此没有很高的期望，仅仅他们会面了这个事实，我想可以打10分。

凤凰大参考：在会议开始前特朗普多次发表过对俄罗斯的强硬言论。但是考虑本次会谈为普京准备的高规格接待以及会议后特朗普与普京的互动，特朗普似乎改变了对俄罗斯的态度。许多人认为这是普京的“外交胜利”。这对于美国在第二轮会谈的地位是否有影响？

斯塔尔：首先，会晤在美国领土举行，因为普京非常清楚，如果会晤在国际刑事法院160个成员国中的任何一个国家举行，他就有可能被逮捕。美国暂时不是世界刑事法院的成员国，因此会晤可以在这里举行。如果在华盛顿举行，那会变成一个大事件，所以他们选择在阿拉斯加举行，这是一个很好的折中方案。

▎2025年8月，从阿拉斯加Don Young港眺望安克雷奇天际线 ， 会晤在安克雷奇举办 。 （ 图源：Bill Roth, ADN ）

现在，会晤得以举行这个事实本身，我认为是有意义的。然而，我们不要对特朗普总统给予普京的接待反应过度。他是东道主，这里是东道国，因此，他当然会很好地接待他们，当然会慷慨地给予赞美，这是必然的。我不会把这解读为有特别的意义。

凤凰大参考：如果普京在本次会议结束后进一步扩大战争，以争取下一轮谈判的筹码。您认为美国应该如何应对？

斯塔尔：首先，他确实在谈判期间升级了行动。就在几天前，他向白俄罗斯提供了榛树导弹，那是威力非常强的导弹。所以很明显，普京无意退缩，但俄罗斯因为战争正处于危机中，经济损失惨重。

不过，乌克兰人结束这场战争时，其全球地位将比开战时高出很多。他们现在拥有可能是欧洲实力最强的军队之一，拥有首屈一指的军事技术，他们的创新能力、训练能力、协调能力绝对是一流的。他们在战争开始时可没有这些。（编者注：2025年7月3日，中共中央政治局委员、外交部长王毅在同德国外长瓦德富尔共同会见记者时表示，乌克兰危机发生在欧洲，牵动着世界。中方的立场坦坦荡荡、一以贯之，那就是坚持劝和促谈。中方乐见各方都为此发挥建设性作用，推动达成全面、持久并有约束力的和平协议，构建均衡、有效、可持续的欧洲安全架构，早日实现欧洲长治久安。）

▎2025年8月13日，消息人士告诉俄罗斯卫星通讯社，乌克兰武装部队正在苏梅州重新集结，准备恢复攻击。 （ 图源：AP Photo, Evgeniy Maloletka ）

凤凰大参考：另一个细节是，在会议结束后，普京对特朗普说“莫斯科见”。美俄是否真的会在莫斯科展开会谈？会带来怎样的影响？

斯塔尔：普京确实这么说了，特朗普也说也许下周，但是也许永远不会。我认为，这一次特朗普与普京的会晤，是一次社交活动。这不是一个高级别战略事件，除了社交之外，没有取得任何实质性成果。

凤凰大参考：据BBC报道，泽连斯基表示他将于周一在华盛顿会见特朗普。您认为下一轮谈判要取得实质性成果并实现停火，而不仅仅是延长谈判，需要哪些必要条件？

斯塔尔：我先澄清一个重要的术语问题。特朗普谈的是停火与和平，但泽连斯基从一开始就用了不同的术语：“公正的和平”（just peace），这将是他们两人会晤时的关键问题。但是当泽连斯基总统与特朗普总统会晤时，他身后将站着——虽然未必会出席会议——100%支持他的整个北约国家的领导层。那么，他们会接受某种妥协、某种领土交换的方案吗？

▎2025年2月，特朗普和泽连斯基在白宫椭圆形办公室会晤。 据德新社8月16日报道，乌克兰16日拒绝了特朗普提出的在未实现停火前就与俄罗斯展开和平谈判的提议。 （图源：Getty Images）

让我聚焦“领土交换”这个词。领土交换意味着一方放弃自己的一些土地，另一方也放弃自己的一些土地。俄罗斯从未表示会进行领土交换，因为它不会放弃自己的任何土地。所以，我们讨论的全部是，乌克兰是否会放弃自己的一些土地来结束这一切？答案是不可能。因为乌克兰宪法规定，未经全民公投不得更改边界，那需要几个月时间。所以我认为我们可以相当确信领土交换不会发生。

顺便说一句，欧洲当然也不会支持任何领土交换或任何此类安排。所以，我认为我们可以非常确定，战争将继续下去。这次在阿拉斯加的会晤是一次不错的社交活动，但它确实没有改变任何事情。

凤凰大参考：特朗普告诉泽连斯基和北约领导人，普京不想要“停火”（ceasefire），更倾向于达成一项“全面协议”（comprehensive agreement）来结束战争。那么，更具体一点说，全面协议和单纯的停火之间，有什么样的区别？

斯塔尔： 二者区别巨大。事实上，我认为普京两者都不想要。为什么？他当然希望可以暂停一下，但他会利用这段时间调动军队、运送装备等等。没有人会相信俄罗斯的暂停或停火。

所以俄乌双方能达成全面协议吗？目前不行，因为整个乌东地区和克里米亚——两者都被联合国承认在乌克兰边界内，而非俄罗斯——这些问题都必须得到解决。（编者注：2025年3月14日，中国外交部发言人毛宁在例行记者会上表示，在乌克兰危机问题上，中方始终坚持“四个应该”，也就是各国的主权领土完整都应该得到尊重，联合国的宪章宗旨和原则都应该得到遵守，各国合理的安全关切都应该得到重视，一切有利于和平解决危机的努力都应该得到支持。）用英语中的说法，普京的诉求就是尽量“把罐子踢到路边”（kicking the can down the road）。尽量让一切维持运转，拖得越久越好，并希望俄罗斯能在这个过程中获得一些优势。

▎当地时间 2025年8月15日，特朗普和普京参加联合新闻发布会。 据路透社援引英国《金融时报》的报道称，普京已要求乌克兰从东部的顿涅茨克地区撤军，以此作为结束俄乌冲突的条件，并告知特朗普，如果其核心诉求得到满足，俄方可以暂停其他前线地区的战事。 （图源：美联社）

凤凰大参考：您能简要评估一下此次会晤后俄罗斯和乌克兰的得失吗？

斯塔尔：我认为对乌克兰来说，损失在于其最重要的伙伴美国，暗示他们应该放弃领土。但是眼下这些都只是空话。特朗普还没有直接听到泽连斯基对此的看法，也没有听到欧洲人对此的看法。我认为我们绝没有走到放弃领土的那一步。

从俄罗斯的角度看，普京把这次会晤宣传为他的一次巨大胜利，但如果你冷静地问，他取得了什么成果，答案是：没有，仅仅只是一次友好的握手，他在美国领土上的确受到了接待。

凤凰大参考：从昨天峰会发布的所有公开信息来看，似乎没有披露太多细节，我们并不清楚双方除了乌克兰问题是否还谈了其他的话题。那么，美俄是否都将解决俄乌问题视为解决其他问题的唯一前提？在俄乌正式停火之前，我们是否无法评估其他任何讨论的有效性？

斯塔尔：我认为你说得很对。泽连斯基的话是，必须实现“公正的和平”（just peace），实现某种体面的结束战争的方式。如果美俄关系或欧俄关系要有所改善，这是必不可少的。

▎2025年5月，乌克兰总统泽连斯基在阿尔巴尼亚与波兰、法国及英国领导人会晤。（图源：Getty Images）

凤凰大参考：我们来谈谈这次会晤对美国政治的影响。在美国中期选举即将到来之际，特朗普的这一会晤行动可能被视为政治策略的一部分，您认为特朗普是否在通过此举提升其在共和党选民中的形象？从美国的国内政治视角来看，这是否有可能影响中期选举甚至是下一届大选的结果？

斯塔尔：我认为这在很大程度上取决于现在会发生什么。这次会晤很容易被批评，而且是相当公正的批评，因为它除了会面之外没有产生任何具体成果。

我想现在的情况或许只是一个序幕，这只是第一轮会议。除非后续能带来积极和建设性的东西，否则特朗普对俄罗斯的态度将受到严厉批评，再加上他对乌克兰的忽视，这都将成为严重的政治后果。

▎当地时间 2025年8月15日，特朗普在与普京举行新闻发布会后离开 。据路透社8月16日报道，特朗普已与普京达成共识，即结束战争的最佳方式是直接达成一项和平协议，而非停火协议。与此同时，乌克兰及其欧洲盟友却一直主张先停火。（图源：美联社）

凤凰大参考： 我们注意到本周四皮尤研究中心发布的一项民调显示，在特朗普总统会见普京之前，大多数美国人不信任特朗普在俄乌战争问题上的决策能力。今天会议的结果似乎印证了这一点。您如何评估美国公众对特朗普-普京会晤的看法？这会加剧美国公众意识中的分歧吗？

斯塔尔：短期内，是的。但如果未来几天和几周内能产生一些积极后果，这种情况可能会改变。关键不仅仅是结束敌对，因为如果敌对行动结束了，而俄罗斯仍然占据着乌克兰的大片领土，那就不会有真的和平。（编者注：2025年8月6日，中国外交部发言人郭嘉昆答记者问时表示，在乌克兰危机问题上，中方的立场一贯、明确，始终致力于劝和促谈，推动止战停火。）

用泽连斯基的话来说，真正的目标应当是达成“公正的和平”。如果达成了“公正的和平”，那么任何促成此事的人，特别是特朗普总统，都将因此获得赞誉。如果没有达成公正的和平，特朗普将受到批评。

凤凰大参考：让我们假设一名民主党总统如拜登或哈里斯面临类似的局势，他们可能会优先通过北约机制共同发声和行动，而非直接与普京单独会晤，您认为这种差异会如何影响会谈结果？从历史维度看，这是否反映了美国两党在对俄政策上的根本分歧？

斯塔尔：我不确定情况是否如此。我认为冲突的局面本可以在几年前就停止，然而，拜登总统没有给乌克兰人所需的全部支持，只给了他们所需的一半。（编者注：2025年7月25日，中国常驻联合国副代表耿爽在安理会审议乌克兰问题时表示，中方敦促美方停止在乌克兰问题上“甩锅”推责、制造对立，多为停火止战、劝和促谈作出一些切实努力。）

所以，从某种意义上说，上届政府领导下的美国政府就像一个“开车时拉着手刹的人”（a person driving a car with the handbrake on）。因此，我绝对不相信民主党在乌克兰问题上会比共和党做得更好。换句话说，我认为双方都令人失望。

▎自2022年至2024年底，美国给乌克兰提供了690亿美元的军事援助。 （ 图源：BBC ）

凤凰大参考：自上任以来，特朗普一直对诺贝尔和平奖有着深深的执念，并多次参与调解世界各地的冲突。例如上周他斡旋了阿塞拜疆和亚美尼亚冲突。他的调解真的给全世界带来了和平吗？

斯塔尔：没人这么认为，他也不会这么声称。我不想谈诺贝尔和平奖，我觉得这有点幽默成分在里面。但特朗普是一个真诚的谈判者吗？我认为答案是肯定的，最近阿塞拜疆和亚美尼亚的事态发展就是一个成功的完美例证。

而且我认为有理由认为，他也许可以在乌克兰和俄罗斯问题上应用同样的方法和技术。这场战争造成的灾难性局面与我们今天在这里讨论的所有问题都同等重要，并且对全世界的长远未来至关重要。

▎2025年8月15日，特朗普在与普京举行的新闻发布会上 ， 背后是“和平”（PEACE） 。（图源：美联社）